2019年10月24日 星期四

橫川晴兒專訪(01)


挫折與光榮、然後邁向新世界。前NHK交響樂團單簧管首席橫川晴兒的半生回顧

採訪/撰文:今榮久美子(今栄くみこ)

橫川晴兒先生18歲前往法國留學。自巴黎國立高等音樂院畢業後,回到日本長年擔任東京愛樂交響樂團與NHK交響樂團的單簧管首席。這次就要請他來談談他的演奏中散發出來的溫暖感覺、與總是持續加入新事物的態度,到底是怎麼培養出來的種種話題。

[橫川晴兒簡例]

1968年前往法國,師事郎斯洛(Jacques Lancelot)與德列克留茲(Ulysse Delécluse)等名家。他在羅恩(Rouen)音樂院、巴黎國立高等音樂院都拿到第一獎畢業後,先在法國國內進行演奏活動。回到日本加入東京愛樂交響樂團後,於1986年成為NHK交響樂團單簧管首席。並且也以獨奏家的身分,常常和NHK交響樂團定期公演為首的日本國內外交響樂團共同演出協奏曲。在室內樂領域上也常在許多音樂節、演奏會上和著名的獨奏家合作演出。2002年起,擔任輕井澤國際音樂節的音樂總監。他也是日內瓦國際音樂大賽為首等許多音樂比賽的評審。除了在日本內外舉行大師班指導後進外,近年來也以指揮的身分進行各項音樂活動。2009年獲得NHK交響樂團頒發的「有馬獎」,並且在2010年2月滿60歲於該團退休。前國立音樂大學客座教授、托特(Thoth)音樂院院長、習志野小交響樂團千葉藝術總監、巴菲公司與達達利歐(D'addario)公司專屬測試音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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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如白紙的狀態跳去法國留學

採訪:
想請教一下長年作為NHK交響樂團招牌而活躍的橫川老師的學生生活是怎麼過的?而且您並沒有念日本的大學音樂系就直接去了法國,也想請您談一談其中的緣由。

橫川(以下簡稱橫):當我立志要當職業單簧管演奏家時,當然就有考慮要去念音樂系,不過當時我的老師卻跟我說:「你當不了甚麼音樂家的啦。如果真的想走音樂這條路的話,我就不想教你了」。但我還是很想請當時的老師教我,所以就纏著跟他說:「好,那我不會念日本的音樂系,請您教我」。但接下來,我就思考著該如何不去念日本的音樂系也能當職業音樂家的方法,最後就決定出國留學了。

採訪:
但老師既然都反對您去念音樂系了,還會贊同您出國留學嗎?

橫:
當我跟他說我想出國後,他就說:「那我就把你教成不帶著我的色彩的樣子,讓你變成好像白紙一樣再送出去」。也是這樣,他用有時會在他家教我打麻將這樣,總是好像讓我在玩一樣的態度來教我(笑)。當時也許音階甚麼的有好好吹,但與其說我是去學音樂,不如說我只是用和老師在一起混的態度,快樂地去上課。

採訪:
留學的地點為什麼會是想去法國呢?

橫:
當時,我在池袋的樂器店試聽音樂時,聽了很多張唱片。其中最喜歡的唱片,就是郎斯洛(Jacques Lancelot)老師的來日紀念錄音。當我覺得「就是這個了!」而買下那張唱片,並且回家跟父母說:「我想跟這位老師學樂器」。而當時郎斯洛老師任教的,正是法國的羅恩音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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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朗斯洛(Jacques Lancelot)簡介

法國單簧管演奏家(1920~2009)。1941年成為拉姆盧管弦樂團(Concerts Lamoureux)單簧管首席,同時也兼任禁衛軍管樂團的首席。此外,他也在坎城音樂院與羅恩音樂院、尼斯國際音樂學會指導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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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
還記得第一次和朗斯洛老師上課的樣子嗎?

橫:
最先去上的是老師寫的「朗斯洛15首練習曲」。就是八分音符節奏MiSolMiSolMiDoMiDo...那一首。反正我就是像白紙一樣去到法國(笑),所以就連那樣的練習曲我也完全吹不出來。而且我的視唱聽寫也完全都不會,所以最開始的時候與其說我是帶著樂器去學校,不如說我是跟小朋友一起去上試唱聽寫的課呢。

我覺得朗斯洛老師最棒的地方,就是他不是光講,而是一節30~40分鐘的上課時間中大部分都是他示範吹給你聽。我一開始也稍微吹了一點給他聽,但很快他就說夠了,接下來他就開始示範了。所以我就是每週在他旁邊聽著他示範學會練習的方法。那個年代不像現在甚麼都有Youtube可以看,因此聆聽老師的示範,就是我們唯一的學習情報來源了。

採訪:
那您在羅恩待到甚麼時候?

橫:
當時羅恩音樂院的水準並沒有多高,所以只要在那裏上了一年課,考完年底的考試,還算吹得馬馬虎虎的話,他們就會告訴你:「好,你可以畢業了」。(笑)

採訪:
竟然那麼快就畢業了?!

橫:
這也因為我那時是非常用功練習的關係。這裡有個後話,就是當時我住的公寓的歐巴桑後來跑來加我臉書好友:「你就是那個住在我家,從早上開始每天練習九小時的小鬼對吧?」,她還說:我從來沒看過像你練得這麼勤快的人。

那時我才跟朗斯洛老師才學不到一年左右,老師卻說:「你的包包中已經裝滿我給你的東西了,所以請你該去別的地方看看了。要不要去巴黎試著考看看巴黎國立高等音樂院(以下簡稱巴高)?」。當時巴黎音樂院是每年只收一個或兩個學生的學校,以錄取率來說,差不多是七十或八十分之一左右吧。但不知怎的,我就考上了。

超越自卑的原點之地

採訪:
所以當時您就開始嶄露頭角了是嗎?

橫:
才沒有呢。不小心考上雖然是好事,但我在班上可是最糟糕的劣等生。當時巴高的單簧管系只有德列克留茲(Ulysse Delécluse)老師一個班而已,總共有11位學生。上課的話,有的時候是一週兩次,有的時候是一週一次,總計一個月要上六次課。

德列克留茲老師是就算只看巴高之中,也是最嚴格、最軍事化訓練課程的老師,真是非常嚴厲。每週除了要練十首練習曲以外,每兩週還要上一首協奏曲的課。通常協奏曲差不多就是第一個禮拜先請老師看過一次,然後第二個禮拜就要背譜和鋼琴伴奏合在一起來上。所以我們就算是在搭電車時,也會拿出樂譜來複習指法,或者在地鐵中把樂譜放在膝上,用扶手當作是樂器來模擬指法。但即便是這樣,通常也還是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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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斯.德列克留茲(Ulysse Delécluse)簡介

法國單簧管演奏家(1907~1995)。曾任禁衛軍管樂團的單簧管首席,1948退出該樂團後成為母校巴黎國立高等音樂院的教授,任教到1978年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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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
看到現在的橫川老師,真無法想像您是程度最差學生的樣子。

橫:
我剛考進巴高時,除了我以外,每個學生都可以完美地演奏24個大小調音階與琶音。好比說阿希農老師(Michel Arrignon)在我入學時正在念巴高的研究所;而福空普雷老師(Claude Faucomprez)是我的同班同學。大家的技巧都非常厲害,視譜的能力也很強,所以看到練習曲時,除了吹不出來的部分要練一下以外,幾乎都是視譜就能吹過去了。簡直就像是機器一樣的精確。而我當時,就是完全辦到大家這樣的程度。

而德列克留茲老師通常上課時,是一面磨著指甲一面聽學生演奏,只有像我這樣都不會吹的學生在時,他就會噠噠噠噠般快步走過來,從譜架上把譜拿起來,然後啪一聲往地上猛摔(笑)。

採訪:
教法和朗斯洛老師是完全相反的啊。

橫:
對,和溫和的朗斯洛老師相比,他的確是完全相反的人。所以有一陣子很討厭去上課,想要乾脆不學樂器退學好了。甚至有好幾次都覺得乾脆去死好了。

採訪:
但您最後還是拿到第一獎畢業了。

橫:
巴高通常是第二年就可以去考畢業考,但我是第三年才拿到第一獎畢業的。拿到第一獎後,至今為止,總是大吼著「滾回日本去、滾回羅恩去」、嚴格到不行的德列克留茲老師卻跟我說:「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在是師生的關係,而是朋友了。因為我們都是演奏家囉」,讓我感動到眼淚幾乎都要掉下般高興。

採訪:
真是太感動了!即便如此,我覺得您後來是如此地一路順遂,也是很令人驚訝。

橫:
不,其實一點也不順遂。根本就是很辛苦。說真的,不論是在羅恩的音樂院或是在巴高,我都有強烈的自卑感。常常都會覺得這不是我可以待的地方,畢竟其他同學都超級厲害。

我這樣說也許會被一般大眾笑也說不定,但就算是現在我腦海中覺得是對手的,還是我那當時的那些同學。這其中還有很多人到現在也還很活躍,所以我還是很在意他們現在在做些甚麼?是使用怎樣的吹奏方法?現在是怎樣的音樂觀?就是一直把他們當作對手。

他們在那時跟我一樣,也不過是剛出道的音樂家,但經過30、40年後,他們的地位逐漸高升,還會找我去當比賽評審而和我保持著良好的關係。拜他們之賜,我在法國也獲得了不少工作的機會。這也讓我體會到年輕時的對手或朋友都應該要非常重視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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