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的舞台與沉重壓力之戰
採訪:
之後您回到日本後,有一陣子是待在東京愛樂交響樂團(簡稱東愛)呢。東愛是個怎樣的樂團?
橫:
具有直到現在都會讓我想要回去的溫和氣氛、有很多很好的夥伴的好樂團。我覺得在那裏讓我學到了比在法國留學還多的東西,因此培養了很多的經驗。真的是覺得在那裏很開心。在那裏讓我覺得最棒的地方,是經歷了很多演出歌劇的機會。我在法國的時候雖然沒有很喜歡歌劇,但歌劇中的歌唱精神或是從歌劇歌手的身上都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採訪:
然後您又轉到了NHK交響樂團,這是怎樣的機會?
當時東愛一個月只有一場定期音樂會而已,再加上團員的更替,交響曲大概只有每兩個月左右才有機會演出一次。也是這樣,其他的都是演出歌劇、芭蕾、流行音樂的伴奏或電視公司的節目。久了之後,想要單純演出古典音樂的心情就越來越濃厚。剛好那個時候,有人跟我說可以去考看看NHK交響樂團。
不過當年樂團的規定很嚴格,如果你還是東愛的團員的話,就不能去參加其他樂團的甄試,所以我也只能申請退團了。如果沒有考上NHK交響樂團的話,我就會失去我的一切。但我覺得反正還年輕,就想去試試看。畢竟人生就是賭博嘛(笑)。
採訪:
然後您就在1986年考入了NHK交響樂團了呢。
橫:
沒錯。終於進入了我從小就很期盼的NHK交響樂團。在那之前,其實就有去當過好幾次的槍手(協演團員)的經驗就是了。
我第一次去NHK交響樂團(以下簡稱N響)練習,是搭地鐵到泉岳寺站下車,然後爬個上坡,再走上N響練習場的樓梯,進入第一練習室時,從以前就很期盼的自己的單簧管首席位置是空著的。光是坐下去就已經緊張到甚麼都不知道了(笑)。
採訪:坐在自己期盼的位置上不覺得開心嗎?
橫:
不,根本就是緊張到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在N響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東愛時代不知道演過幾百遍的貝九(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這譜我不僅很熟,搭配的指揮也是以前就合作過很多次、非常照顧我的外山雄三老師。明明就是很熟悉的指揮家與樂曲,卻是一直放炮(簧片嗶嗶叫)。就是不知道這傢伙怎麼了,完全無法控制的狀態。我就是一直發抖,嘴巴也非常緊張,結果在正式演出中最重要的第三樂章大獨奏上又放了一炮。我想周遭的人一定是翻著白眼看著:怎麼會讓這傢伙考進來吧?當時我就覺得,啊~我在N響的演出生涯已經完蛋了。
採訪:
後來呢?光想像就覺得很可怕...。
橫:
音樂會一結束,(樂團)事務局的人立刻就衝進了休息室,說指揮外山雄三老師叫我過去。我想這下一定要挨罵了,硬著頭皮過去,結果他卻說:「你現在出去外面的話,一定會很難看,暫時就先待在我的房間(指揮休息室)吧」。實際上,外面大家都很生氣,說怎麼會招進這種傢伙進來,而引起不小的騷動呢。
採訪:
所以是外山老師保護了您啊。
橫:
沒錯。然後當天演奏會結束後,我去了濱中浩一先生(1969年起擔任NHK交響樂團單簧管首席長達24年的單簧管演奏家。可說是日本單簧管界的教祖級人物。N響編制上單簧管首席有兩位,當時就是資深的濱中與剛入團的橫川)家中跟他說:「其實我今天我在正式演出中演成這個樣子,真是很不好意思,我會提出辭呈」。聽到我這樣說後,濱中先生卻微笑著說:「這樣嗎?太好了!這樣我的行情又要看漲了」。到現在我都忘不了這句話(笑)。不過,他雖然嘴上是這麼講,確是很溫暖地照顧我,所以拜他之賜,我才勉強撐了下去。
當時身為樂團首席的德永二男先生也跟大家說:「其實啊,我也有第一次在N響擔任樂團首席的音樂會上,第一關節發抖搖到拉到亂七八糟的經驗」,並且用「就是心中有太想要演好的想法在,才會變成這個樣子。所以我們反而必須要更珍惜這傢伙才對」的話說服了大家。是不是很了不起?(笑)
採訪:
對,這句話救了您。
橫:
說起來,也的確是這樣。人往往越是想把事情做好時,越是容易緊張。所以我也現在也覺得這種人反而更應該要珍惜。當年樂團首席對我這樣的親切照顧,我到現在也非常感謝他。不過因為這件事,我足足花了三年以上,才讓樂團周邊的人認同我。
採訪:
那這三年,您是怎麼過的?
橫:
唉,就是如坐針氈啊(笑)。到了很後面時,我和大家默契培養出來後,獨奏中想要如唱歌一樣而故意做些速度變化時,大家都會跟著配合;但在那之前,樂團的其他團員都不願配合等我,只會說:「剛才你慢了喔」,而被當作了神經病。而且我也覺得常常會有人說我的壞話。
採訪:
那實際上真的有人說您壞話嗎?
橫:
雖然沒有親耳聽到,但我想應該是有才對。因為很多人都故意裝作我不存在一樣。也是這樣,害我覺得世上的人都在說我不好一樣。平常走在街上,好像看到的都是13這個數字。好比說13分或13號這樣不吉利的感覺,當時我就是已經到了這種有點不太正常的樣子了。
那時我就已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就算到了N響的練習場,都覺得已經爬不上建築的樓梯了。只好在樓梯前拼命跟自己說:「你就是喜歡才開始學樂器的。然後考進了自己喜歡的N響,你就是這麼一路努力走過來的。好啦,今天也要開朗地走進去!」,然後才爬得上樓梯的。
讓音樂具有說服力
橫川晴兒先生所擁有的各式吹嘴
採訪:
原來橫川老師也有這樣的時代啊(淚)。最後您到底是怎麼克服這段痛苦的時期?
橫:
一開始只要到了排練的休息時間,法國號、低音管、小提琴、定音鼓...等等各聲部的人都會擠到我的位置來,然後有人會說:「剛才你這裡快囉」,另外可能會說:「其實你慢囉」。然後可能會有另外一些人說:「你剛才吹太大聲了,才會和我們合不起來」、「其實你剛才應該要吹更大聲一點才對」或「你音準太高了」、「你太低了」...等反正各種極端的說法都有。所以我到底應該要吹快吹慢、吹大聲吹小聲、吹高吹低?我都快要搞不清楚了(笑)。
我在事前練習時,會去思考N響以前是怎麼演奏的、我的前任又是怎麼吹的?說到N響就應該是怎樣演奏的?希望能靠以前N響的演奏錄音來理解詮釋的方法。但即便是這樣,周遭的其他團員還是會來說長道短,實在是讓我很困擾。
不過有人卻告訴我:「你之所以能夠被選入N響,並不是希望你被N響給同化的喔。其實我們也想要繼續學習,希望能變成更好的樂團,希望成長得更加優秀。就是希望能從你身上獲得一些刺激,才選你進來的。明明是這樣,你怎麼可以在聽到許多人的意見後就演得像以前的N響一樣呢?」。
我聽到他這麼說後,才終於釋懷:「好了,那我就要照我自己想吹奏的方式去吹奏了!」。這樣做後以往這些說「太快太慢」、「太高太低」意見的人反而會說「這樣就對了!」(笑)。
重要的就是,自己沒有自信,老是做出一些人云亦云的音樂,就會完全沒有說服力了。此時,大家就會覺得你應該可以演得更好,所以才跑來跟你說了很多意見。所以自己必須要確實相信自己,展現出「我就是要這樣演!」的態度,當然這裡面可能會有好惡存在,但你就能傳遞出這個人就是會做出這樣的音樂之訊息,然後就能影響出去讓樂團全體發生變化。
而且進入N響之後,也從很多世界級的指揮身上學到了非常多的東西。然後也有很多優秀的獨奏家來日本和我們合作,團員們自身的個性也跟著加強起來,因為大家都很認真的對待音樂,所以有時也會在音樂上吵起來。大家的身上都有強烈的感受天線,所以都會聽得出來彼此在演些甚麼。簡直就像是戰場一樣~。
採訪:
合作過的音樂家中您印象最深的是誰呢?
橫:
印象很深的指揮或獨奏家很多,但影響我最大的,還是薩瓦利希(Wolfgang Sawallisch)老師吧。薩瓦利希老師自己也很喜歡N響。所以也好幾度跟我們一起演出室內樂。老師因為在歐洲或美國也有很多樂團要指揮,在他回去時,都會用「你們知道日本也有個很厲害的樂團」的方式幫N響宣傳呢。
在音樂性上,他也會告訴我們某個樂句具有怎樣的意義與一些相關歷史性的故事,替我們注了認真思考N響必須朝甚麼方向發展的動力。除了音樂性以外,他也會和我們談音響學相關的事情。好比說讓我們一起去思考樂團應該放在NHK音樂廳的舞台上的甚麼位置會是最好的。因為舞台上的位置往往相差只有一公尺,整個音響就會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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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瓦利希(Wolfgang Sawallisch)簡介
德國的指揮家/鋼琴家(1923~2013),NHK交響樂團桂冠名譽指揮。自1964年第一次去到日本以來,幾乎每年都會去日本演出。並且也參與了1973年NHK音樂廳的落成典禮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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