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自朝日新聞
佐渡裕:「管樂合奏其實是我的原點」 本來很希望實現和丸叔的約定
丸谷明夫先生是認真地生氣、大笑、面對學生的管樂合奏指導者、而被稱為「丸叔」。他指導了大阪府立淀川工科高中管樂社半個世紀以上,於去年12月以76歲的年紀去世。而他離開這個世界轉眼就滿一年(文章公開時),為此我們特別採訪了在丸叔生前就有和他交流的著名管弦樂指揮家佐渡裕先生(61歲)來談談對他的回憶。
丸谷先生的追思紀念會「感謝丸谷明夫老師」將於2022年11月20日晚上七點在大阪市中央區大阪城大廳舉行。入場雖然免費,但需要事前申請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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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輝燦爛的淀工之音
佐渡:我和丸叔的相遇該從哪裡開始談比較好呢?
最初第一次看到丸叔,是在1974年我念京都市四條中學一年級的時候。那一年管樂合奏大賽的關西區比賽恰巧在京都舉行。真是太令人感激了。
在這場瀰漫著相當緊張氣氛的比賽中,演奏起來像是非常開心的,正是丸叔率領、現在的「大阪府立淀川工科高中管樂社」。他們只不過是比我稍長幾歲的高中生,卻能演奏「邁向高度技術的指標(高度な技術への指標,河邊公一作曲)」這樣的難曲。而我所屬學校的管樂社,因為沒什麼高度的技術,當然很震驚。心裡就覺得,他們真的好酷!也在我心中留下相當深刻的記憶。
老實說,那時丸谷老師的指揮恐怕是不怎麼樣,但淀工管樂之聲卻非常光輝燦爛。很不可思議吧。說起來「淀工之音」的確就是那樣。那可是包含著滿滿意念的聲音。不過意念沒有實體,所以就用不知道是送氣的速度?或是運指飛快的方式?我也弄不清楚,總之就是用什麼方法置換成音樂了。然而,我就這樣深深被他們吸引了。而淀工的音樂中的確就是這麼有吸引力。
那一年,淀工也是第一次拿到關西區大賽的金獎,並且前進全國大賽,開始創造傳說的一年。那一年的事情丸叔自己也記得很清楚。
應該要傳遞甚麼給下一世代?
採訪:那麼您就是從那時開始,也想像丸谷先生那樣才正式立志當指揮家嗎?
佐渡:我啊,是在28歲時拿到(法國)貝桑松國際指揮大賽的冠軍。
那時,我是覺得把管弦樂團的音準修好、給樂團比出好的速度、做出美麗的樂句,就是自己的使命。但大概是到了即將四十歲前左右吧?因為已故恩師伯恩斯坦的教誨、或是小澤征爾老師指導過我的關係,才開始感受到這些教導音樂趣味的前輩們的任務,終於要輪到我的身上了。
畢竟我除了指揮家之外,也是活生生有血淚的人;身為人的最重大使命,我想就是要傳達些甚麼給下一世代。
伯恩斯坦為了兒童們而和紐約愛約一起創作出了「青少年音樂會(Young People's Concert)」這樣的音樂節目。而伯恩斯坦的遺族們就跟我說:阿裕要不要試著策劃看看這個節目的日本版?
於是就在1990年代即將結束左右,我也開始製作為了兒童演出的原創演奏會「佐渡裕青少年音樂會」。
「黃昏音樂會」的震撼
到了2003年,(以中小學高年級生為對象)「超強小孩管弦樂團(Super Kids Orchestra)」也跟著誕生。我在各地的小學教授音樂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也是因為一面教導這些兒童、一面和他們交流,我才在其中找到了丸叔這樣偉大的存在意義。
2005年,兵庫縣立藝術文化中心開幕,我也接下了他們的藝術總監職務,就在考慮怎麼樣巡迴去各地區推廣音樂藝術比較好的活動之中,我知道了由淀工演出、為了大阪市西成區單日雇用勞動者所舉辦的「黃昏音樂會」。
我認為,那才是極致的向外推廣音樂活動。於是我就打電話過去說:「請讓我前去參觀」。最初丸叔是說:「你幹嘛要來申請啦...」,但接著卻斬釘截鐵地說:「其實這個音樂會,對我來說是比起全國音樂大賽、或是其他甚麼音樂會更加重視的音樂會」。
而在舞台旁邊觀賞時,讓我相當震撼。
就在管樂合奏音樂演奏的旁邊,喝著久的大叔卻拉著丸谷老師的衣服說:「你們吹這些曲子我聽不懂,給我演個『大阪愛情陣雨(浪速恋しぐれ)』」。老師也回答:「今年沒有準備這首曲子,明年一定準備」。對方則說:「明年我還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啦~」。
我看到他們這樣的對話,才知道這才是管樂合奏音樂真正的魅力所在。最後,從舞台走回巴士的一路上,觀眾們夾道鼓掌歡送管樂社的團員們通過。那種感動的心情,讓我知道原來管樂合奏可以做到這樣的程度。
後來,總算是因為很志同道合,我所指揮的管樂團或主持的電視節目「沒有標題的音樂會(題名のない音楽会)」也邀請丸叔前來當特別來賓指揮。我自己也開始去參觀淀工的練習。實際上,我去到淀工時,就覺得敞開心胸了。丸叔雖然會破口大罵,但那種滿懷愛情的身影,深深打動了我。
我就說:「現在應該沒有像你這樣的老師吧」
他大概是回了「你白癡喔!」這樣的話吧?總之就是像文章的句點一樣的意義。練習結束後,他又帶我一起去吃東西,但是席間講的也都完全是學生的事情。
我大概是看了淀工兩個小時左右的練習吧?當然我是打算去當免費志工的,但是丸谷老師認為不收酬勞不合常理,於是一定要帶我去學校附近的拉麵店請客,才解決了這樁公案。
不過啊,(說到淀工有趣之處)好比說上課時老師問「有沒有人要問問題?」時,場面一片冷清、好像大家都很害羞,最後只有不知道是誰才勉強舉手起來,這種不是很常見的狀況嗎?
但是在淀工,卻是大家都舉手大喊「選我選我!」。當老師說「那邊那一個你問」時,學生竟然回答:「其實我也沒想到要問什麼」。顯然,他們的態度是總之先舉手就對了。這種氣氛,實在太棒了!
能和丸叔相遇,才讓我知道原來還有這樣的老師。要怎麼傳承世代,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採訪:您所謂「這樣的老師」的意思是?
佐渡:首先要說又怒又笑就是非常健康的心態。這樣就沒有陰險的手段。我認為這一點非常重要。
我自己現在面對兒童時,也是用這種像是和自己說話一樣的態度。果然是因為有丸叔的關係,淀工的學生們才能那麼開朗、會產生有趣的構想、來花心思練習。這也是丸叔有意思的地方。
所以,我認為孩子們和我之間就像有面鏡子一樣。當我在孩子們面前指揮,看到的雖然是孩子們的臉孔,實際上是有面鏡子,照出我自己自身的樣子。當我出現憂鬱的樣子時,孩子們就會跟著憂鬱。如果我沒有抱持著夢想,孩子們也不會有夢想。這是我從丸叔對待孩子們的態度中見習學到的。因為他總是真心的生氣、也真心的開懷大笑。
有一天要演「俗謠」
採訪:所以丸叔也算是您的一位恩師。
佐渡:沒錯。雖然我也希望說他是我的好友,但他卻是遠超過好友程度以上的偉大教師。很少人可以讓另外一個年過四十之後的人深受影響。我在小的時候,有喜歡的老師、也有喜歡的演奏家。而關於指揮也是在小時候就確立的自己的音樂風格。
但丸谷老師,雖是在我年過四十之後才真正相識,卻能帶給我重大影響的人。
會遇到怎樣的老師,對人生來說非常重要;而能認識丸叔的這些孩子們,真的就是太幸運了。
不過,唯有一件我和他約好了卻沒達成的事情。
(就是淀工多次演奏取得音樂大賽金獎而榮耀的)「大阪俗謠幻想曲」曾在朝比奈隆先生的指揮下由柏林愛樂演奏過一次,不過就在那場音樂會之前,朝比奈先生也在維也納演過一次了。
而且那個在維也納演奏的樂團,就是現在我擔任音樂總監的下奧地利音樂家樂團(Tonkünstler-Orchester Niederösterreich)。當我告訴丸叔這件事時,他回答:「我還真的不知道」。
而我接著說:「有一天我也要研究好『俗謠』該怎麼指揮,請要教我幾招啊」,他回答:「資料多的事,老師我下次教你」。然而,很可惜這個約定沒有實現。我真的很想花時間來好好指揮「俗謠」啊。
採訪:未來,您還有甚麼想做的計畫嗎?
佐渡:我想更加推廣管樂合奏有多麼有趣,這也是我和丸叔之間的約定。我所指揮的(職業管樂團)Siena Wind Orchestra或作為日本國內據點的兵庫縣或東京墨田區等處,都會踏實地來推廣。
要讓大家知道在世界各地指揮管弦樂團的佐渡裕也能熱心指揮管樂團。我認為這對於推廣管樂合作有很大的幫助。這也是回應丸谷老師對我的期待。
採訪:在管弦樂團世界相當活躍的佐渡先生為何覺得推廣管樂非常重要?
佐渡:應該是管樂團就是我的原點的關係吧。中學的時候,大家都有體會到管樂合奏的趣味與困難。
我的學校雖然不是名門學校,吹得也很爛,樂器還破破爛爛,甚至顧問老師們也不是那麼懂音樂,但大家都還是很熱血地努力加油。
我們還是會憧憬「為什麼演奏好的學校可以吹的那麼好」。我覺得這樣的原點也非常好。
未來越是演奏管樂合奏音樂,我想就越是會想念起丸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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