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文取自The Clarinet雜誌2003春季號Vol.11
每天持續演奏,自己去敲叩音樂之路的大門,就能開拓出寬廣的道路
~史坦利‧杜拉克(Stanley Drucker)專訪
採訪:藤井一男(日本豎笛家)
不負責翻譯:Tony Huang
豎笛家 史坦利‧杜拉克
<前言>
加入紐約愛樂超過五十年的首席豎笛史坦利‧杜拉克先生來日演出。其演奏非常甜美,超越了豎笛這項樂器的極限,讓音樂的精神在聽眾的心中產生共鳴,並使其陶醉。
仔細思考音樂,並且活在音樂之中
藤井(以下以F表示):
歡迎您再度來到日本。(本篇是2002年四月杜拉克來到日本演出時所作的訪談)
杜拉克(以下以D表示):
謝謝。能再度來到日本讓我很開心。日本真是音樂非常興盛的國家呢。
F:
我去聽了您在日本演出的音樂會,真是到了令我難以置信程度的精彩。這樣講可能有點失禮,我不敢相信七十三歲的老人竟可以演奏得這麼棒。
D:
多謝,不過我覺得這和年齡沒有關係耶。因為每個人的年紀都不一樣呢。說不定,這是因為豎笛是種構造簡單的樂器吧?(笑)
F:
最好是這樣啦!(笑)
音樂會中您的音色非常溫暖柔和,傳到聽眾耳中的樂音也非常有魄力;音準又非常好,更顯得您那乾淨的跳音與漂亮的圓滑樂句非常好聽。
D:
我想可能每個人都會說,演奏樂器的秘訣就是每天好好練習,然後努力演出;我也是認為只要這樣就能保持良好的狀況。如果一到兩週甚至一個月完全不碰樂器,一定就會變爛。所以一定要隨時練樂器。
另外,我覺得和優秀的音樂家一起演出,也是非常重要的事。
F:
深有同感。不過,每到暑假就有講習會,然後還要各地奔波演出,要每天都練到樂器也很困難吧?
D:
這倒是。不過經常挑選不同形式的音樂並且和優秀的音樂家一起演出,給自己一些挑戰,和能不能演出好的音樂,有相當大的關聯。另外,挑選出好的竹片也非常重要,畢竟音色最後還是掌控在竹片上呢。
F:
我認為老師的演奏和其他的演奏家最大的不同點,就是總讓人有非常完美的感覺。能聽到有人可以把豎笛這項樂器演奏的這麼完美,就覺得老師好像神一樣厲害。
D:
多謝多謝,真讓我覺得非常光榮。
當然,我非常努力去增加音樂的深度,並且仔細鑽研該如何讓聽眾總是可以對我演出的音樂感興趣。我認為不管是多古老的作品,都要演奏到讓人覺得很新鮮,使聽眾有這是出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個作品的印象,並且覺得興奮。我認為這是非常重要的。
即使可以把樂器吹得非常好,但只用演奏當時的心情來演出是不行的。在廣大聽眾前演出時,請忘掉竹片、吹嘴與樂器本體這些東西,而要仔細思考音樂,並且活在音樂之中。然後還必須保持能讓聽眾開心的意識去演奏。例如試著改變音樂的強弱對比,或是改變節奏快慢等等。因為只要稍稍改變一點點節奏快慢,整個作品給人的印象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好比布拉姆斯的豎笛奏鳴曲是每個豎笛家都喜歡而且很熟悉的作品,那麼我們該如何演奏才能帶給聽眾新鮮感呢?就是要提供給聽眾這個作品好像是剛剛寫好一樣的感覺。我想這也非常重要。
持續自我挑戰,磨練自己的技巧
F:
從我開始和老師學豎笛以來,至今已經快要三十年了,可是老師不論是身體上或是在音樂上,和當初第一次見面時都沒有甚麼不一樣呢。
D:
哈哈哈,謝啦。
我想應該這是每天都持續向音樂挑戰的關係吧。我們每週都要演出不一樣的節目內容,偶爾也必須要把很長一段時間沒演奏的曲子拿出來再演奏。
在這次來日本的一週前,我才剛演奏了一首進入紐約愛樂以來從來沒吹過的曲子。就是在慕提(Riccardo Muti)的指揮下演出史克里亞賓的第一號交響曲(Alexander Scriabin:Symphony No. 1 in E major, Op. 26)。我是第一次演奏這首曲子,也是在這場音樂會中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在這首曲子中,有很多困難的豎笛獨奏樂句。但卻是一首非常美麗、非常浪漫甚至可以說是煽情的作品。當然,我倒是很熟悉其他史克里亞賓的音樂。不過,紐約愛樂上一次演奏這首曲子,是1907年的事了。很嚇人吧?
F:
1907年喔?
D:
對!這幾乎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了(笑)。而這首作品經過一百年後,又再度被我們演奏了。我們就是在出發來日本的前一天演奏的喔。我想這也是非常難得的機緣吧。
F:
所以這首曲子對現在紐約愛樂全部的團員來說,都是第一次演出囉?
D:
沒錯,不過我想慕提本身應該不是第一次指揮這首作品才對。我想他應該是知道有這首作品才會特地挑選。有可能是他在當費城管弦樂團音樂總監時演奏過吧?似乎是他非常喜歡的作品之一。對我來說,能夠演奏以前沒吹過的作品也覺得很開心。
F:
抱歉換個話題。我還記得當初在紐約時老師教過我的話呢。您說:「一男啊,你必須要讓樂器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喔」。
D:
的確就是如此。樂器就是身體的一部份。
F:
前幾天去聽了老師的音樂會後,重新又體會了一次這句話的涵義。老師您真的就和樂器形成一體了呢。
D:
我為了能達成這個目標,到現在都還在努力喔!
F:
我會好好告訴我的學生這件事的(笑)。
D:
世界上有很多非常好的豎笛作品,所以經常去挑戰各種不同的樂曲來磨練自己的技巧是非常重要的。
擔任過許許多多豎笛協奏曲的世界首演
F:
這次您來日本演奏北爪道夫先生的豎笛協奏曲是世界首演呢。
D:
沒錯,另外這次來也演奏了柯普蘭的豎笛協奏曲(Aaron Copland:Concerto for Clarinet and String Orchestra, Piano & Harp)。這次的巡迴,希望能演出新的曲目,所以就在柯普蘭的協奏曲以外又加上了這首曲子。這首曲子完整的總譜送到我手上時,已經是要來日本前十天了。在這之前,曲子一直都沒完成。一開始北爪先生是用先傳真傳給我一部份,然後過一陣子後才又繼續一點點傳給我。
F:
那麼,在那之前他沒有先給您鋼琴濃縮版之類的譜嗎?
D:
沒有。連我的豎笛獨奏譜,也是在來日本前兩三天才收到的。
F:
所以您一開始收到的只是管弦樂團的總譜囉。
D:
那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F:
只有一部分?
D:
對。他先傳了三分之一給我,然後過了兩週之後,又傳來一點點。大致上是這樣的感覺。
F:
所以在這之間,樂譜還有再修改過囉?
D:
是的。在我收到獨奏譜的幾天後,北爪先生又在曲子的最後加了兩小節,還修訂了大概兩頁左右的內容。所以我們到日本後的第一次排練,才真正第一次聽過全曲。
和伯恩斯坦共事
F:
可以請您談談對伯恩斯坦的回憶嗎?
D:
我和伯恩斯坦共事是在他擔任紐約愛樂音樂總時開始的。1960年當我還是豎笛副首席時,他就問過我要不要升任豎笛首席。他在很多方面都對我很親切。我第一次在他的指揮下擔任獨奏是1961年所演出的德布西豎笛狂想曲(Premiere Rhapsodie),當時我們在十天之內演出了五場,還錄了音,對我來說是非常值得回憶的一首曲子。
F:
伯恩斯坦在紐約愛樂一共待了多久?
D:
前後擔任了十一年的音樂總監,後來則變成客席指揮。他辭去音樂總監的職務後,我們還贈與他終身榮譽指揮的稱號。能和他共演過許多次的豎笛協奏曲真是非常幸運。
有一天,紐約愛樂協會的會長問我:「我們想委託作曲家替你寫協奏曲,你想找誰幫你寫呢?」我回答:「請一定要找伯恩斯坦」。會長說:「我們已經拜託過他了,但我看一定要到本季演出都結束後,才會收到樂譜吧。」(笑)我也把這件事告訴了伯恩斯坦,結果他也說:「恐怕到下個樂季結束都寫不完,所以我建議你找約翰‧科里利亞諾(John Corigliano)來寫吧」。所以最後就決定由科里利亞諾替我寫協奏曲,但當時他也是先給第一樂章,然後才慢慢交出第二樂章與剩餘部分的樂譜喔。等樂譜全部完成後,我就和伯恩斯坦一起去他公寓中的錄音室從頭到尾讀過一次譜,而伯恩斯坦就坐在椅子上,一起討論曲子的內容。正在討論之際,他還開玩笑說:「這和我寫的作品還真像哩」(笑)
總之,最後我們在1977年一共演出了五次這首曲子,並且還錄成唱片。由於這首曲子頗受好評,所以我後來也和很多其他的指揮家合作,在世界各地演出這首協奏曲。
伯恩斯坦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音樂家,全身才華洋溢。他就是靠著這身才華,獲得了這麼大的成就。我能和他共處於同一時代,真是非常幸運啊。
所謂的練習,其目的就是要追求進步與改變
F:
您還有甚麼特別值得回憶的曲子呢?
D:
由紐約愛樂演奏世界首演的曲子中,還有雷納德.史拉托金(Leonard Slatkin)指揮的威廉‧波可姆豎笛協奏曲(William Bolcom:Concerto for Clarinet and Orchestra)。這首曲子的旋律非常輕鬆,並不是那麼嚴肅,所以我想一般聽眾聽起來應該也很容易接受才對。
F:
我手上有一些老師的LP唱片,例如巴爾托克的「對比曲」(Bela Bartok:Contrasts for Violin, Clarinet, and Piano, Sz.111)或尼爾森的豎笛協奏曲(Carl Nielsen:Concerto for Clarinet and Orchestra, Op.57)等精彩的錄音,這些唱片都沒有CD化嗎?
D:
我想,到今天為止我錄過的唱片中,應該只有對比曲還沒有轉成CD版吧。
F:
最近您錄的CD是「布拉姆斯‧布拉姆斯‧布拉姆斯」吧
D:
這是雙CD的套裝錄音,裡面收錄了布拉姆斯的兩首豎笛奏鳴曲、豎笛三重奏與豎笛五重奏。
再過一個月左右,我又要發一張新的CD了。這是和紐約愛樂的中提琴手、鋼琴家一起灌錄的莫札特豎笛三重奏。
F:
我們知道您每天為了錄音、巡迴要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以下想要請教您比較久以前的故事。您大概是幾歲時第一次開始吹豎笛的?
D:
我是十歲時第一次拿到豎笛。這是我父母送我的生日禮物。
F:
為什麼要送豎笛呢?
D:
當時受到班尼‧顧德曼(Benny Goodman)與亞提‧蕭(Artie Shaw)的影響,豎笛是超受歡迎的樂器喔。
不過,在我的親戚中完全沒有人會吹豎笛,所以父母還特別幫我找了老師,每週來我家裏上課。一開始其實我只想去外面玩,沒有很認真練習,所以現在其實已經沒有甚麼印象了。
F:
那您在學豎笛之前,有學過像鋼琴等其他樂器嗎?
D:
沒有,我所學的第一樣樂器就是豎笛。
現在我就和剛開始學豎笛時不一樣了,每天都有在練樂器喔。只不過時間不一定就是了。為了要能好好演奏,所以才要練習。樂器是一定要天天練的。
不過,學生裡面也有人認為樂器必須要練到超過必要以上的程度;我認為這樣並不好。要知道練習的目的就是要從中獲得成果,但如果練過頭了,就甚麼也得不到了。我認為練過頭的話,對手臂、手腕甚至眼睛都會有不好的影響,這樣只是在傷害自己而已。
另外,也有學生使用背帶(Neck Strap),我認為這不是演奏豎笛本來的姿勢,我不贊同。
(譯註:這點相當令人意外)
F:
說到這裡,我最近在準備灌錄卡伐利尼的三十首隨想曲(Ernesto Cavallini:30 Capricci),所以每天都拼命練習,已經開始覺得有些疼痛了。這樣是不行的吧?(笑)
D:
我建議在你恢復身體狀態前,最好是稍微少練一點喔。
在我年輕的時候,完全沒有向誰抱怨過手或者是其他部位不舒服的情形。但現在的年輕學生,卻常常會跟我說他們有哪裡不對勁,這很明顯是和我們年輕時練習的方法不一樣所導致的。
我認為所謂的練習,其目的必須是要追求進步與試圖改變甚麼不對的地方。如果拼命練習,卻達不到進步的效果,就是練習方法有問題的證據。
不僅是古典音樂,還要具備其他的知識
D:
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不要只是練樂器,而是要練音樂。在考慮如何演奏美好的音樂時,就不要只想著竹片、吹嘴或豎笛本體。使用耳朵來考慮只有音樂的部分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當吹出聲音時,是否很好聽、令人滿意,就必須要具備判斷自己吹出來東西的能力。否則只是在想#F要用怎樣的指法、竹片太薄所以高音必須要小心等等,一點用處也沒有。必須要注意的是結果,而不是人云亦云的小知識。
在音樂的表現上,也沒有一定的標準方法。某個作品有些人演奏起來是很戲劇化,但有些人演奏出來是很平穩。這沒有對錯的問題,只是表現的方法不同而已。就好像每個人都會有些好的想法,只是這些想法都不太一樣罷了。
F:
日本有很多學生,最後都希望走上職業豎笛家的路,但現實上卻是相當嚴酷的,您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D:
如果是吹得好的豎笛演奏者,可以和其他的演奏者一起合作,組成演奏團體,自己去找可以演出的場所,自己來舉辦音樂會。請自己創造出可以演奏的機會。
以我的妻子(Naomi Drucker)為例,她在三十年以前就和她的鋼琴家同事組成室內樂團,並且擔任音樂總監。她自己也在大學裡教豎笛,並且定期舉辦音樂會、向作曲家邀約作品,還出了五、六張CD。完全建立起一個和教師不一樣的事業。她的鋼琴家同事也是如此。她們都是靠自己創造出這些機會的。
F:
這些是很重要的態度呢。我也是這樣告訴我的學生,但還是有很多人只是在等待機會自己送上來,甚麼也不去嘗試。
D:
如果想要督促自己進步,就要盡可能去參加徵試會(Audition)。如果能參加國際大賽得獎,對以後的事業也會很有幫助。這樣就有機會灌錄自己的CD,然後送去電台或是各式各樣的地方播放。懂得自我行銷,也是非常重要的。
絕對不可能會有人跑來你的家裡敲門:「可以替我演奏一曲嗎?」,所以就必須要自己去敲叩別人家的大門。
只要從小小的演奏會開始起步,持續地演奏下去,將來也許就會有機會踏上更大的舞台。
再來就是要擁有自己對音樂的獨特性。雖然有很多人都對現代音樂有興趣,但只要能演奏好現代音樂,就可以開創出一番事業。光只會演奏莫札特、布拉姆斯與巴哈是混不下去的喔。所以要能演奏複音音樂或以錄音帶伴奏的方式來演奏,嘗試學習電子音樂等多方面的音樂形式。有了這些知識,就能成為一位不是只懂古典音樂的豎笛家。
F:
沒錯。今天真是感謝您提供了這麼多寶貴的意見。
D:
哪裡哪裡,也多謝你來採訪我。希望還有機會能和你這麼高興地相見。來日本演出真是令人開心呢。
<史坦利‧杜拉克簡介>
師事雷翁‧魯夏諾夫(Leon Russianoff),才十六歲就擔任印第安納波利斯交響樂團的豎笛首席。1949年起加入紐約愛樂,1960年在伯恩斯坦的推薦下成為紐約愛樂的豎笛首席,之後便擔任此職務將近半世紀。除了身為管弦樂團的豎笛演奏者外,他本身也是少數活躍於全美的知名豎笛家。在擔任紐約愛樂團員其間,和紐約愛樂共演協奏曲多達一百五十場以上。1999年被美國代表性的音樂雜誌「Musical America」選為當年度最佳器樂演奏者。另外,他也灌錄了許多獨奏唱片,並且被兩度提名葛萊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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