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圍棋的研究上,藤澤秀行比誰都更熱心。過往被譽為名人上手的高手棋譜,如果只是試著照譜、漫不經心地依樣擺在棋盤上的話,是一點都無法學到甚麼的。為什麼棋譜上要這麼下?必須要思考出其意義到自己能接受為止,擺譜才有效果。
換句話說,要將思考能力變成自己的東西。
院生時代的藤澤秀行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因為一面走路一面思考,完全沒注意到月台的樓梯已經到了,就這樣直接摔到電車的軌道上。
其實類似的故事,在職業棋士身上經常會出現。以前,有位名為鈴木為次郎的棋士(譯註:就是木谷實的老師),也還是一面走一面思考棋路,結果就撞到路上的牛。當然並不是他視力不好,而是他思考專心到忘我的程度了。
在圍棋上,天分雖說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但是用功也是同等程度之必要。在天分上比藤澤更加優秀的人恐怕是所在多有,但他後來會被稱為戰後派棋士的第一人,還是因為上天也賞賜給他這種不為人知的用功意志,這絕對是無庸置疑的。
但是,藤澤也有缺點。這個缺點,就是非常地輕率。
在圍棋中,把隨手下錯而導致失敗這就是稱之為「暴投」(ポカ,譯註:這個字原本就是圍棋專業術語,但是後來也廣為流傳到各個業界之中,比如說「防呆」在日語中就叫做ポカヨケ,意思就是逃離誇張失誤的意思。此字的語源是日語的「不要」可以略讀為「Pon=ポン」、而「干」這個字在讀成「Kan=カン」的失敗,再將「不不要的失敗」連在一起念,就變成了「Poka=ポカ」。一般的棋書會把「ポカ」這個字翻譯成「暴投」,不知道是誰開始的?很可能是吳仁或是陳憲輝這些專業譯者前輩的傑作,總之非常傳神!)。
在藤澤身上,因為「暴投」而失去好局的例子,真是多不勝數。
藤澤第一次登上大舞台參加頭銜挑戰賽,是在昭和三十五年(1960年)的事。這一年他在名為「最高位戰」的棋賽中,以三比一擊敗了坂田而拿下了冠軍,然後又成為了本因坊賽的挑戰者。當時的本因坊,則是高川秀格。那時高川已經連得八屆本因坊頭銜,目標正要衝向第九屆。
結果第一局是藤澤獲勝,第二局是高川拿下,而第三局的勝利又是藤澤囊中之物。接下來的第四局則是在五月下旬的佐賀縣的嬉野溫泉舉行。此一時期的日本社會,正因為美日安保條約的修訂而遭遇巨大的震盪之中。
藤澤持黑的這一局,第一天下了九十手棋,算是下得非常之快。
棋局到了第二天,局面在超過百手後進入中盤戰鬥階段,形勢是黑棋整體厚實,白棋雖然想拼命追趕,但已經是被大家判定成是黑勝不可動搖了。
然而此際在右下角爆發了劫爭,就看黑棋如何處理了。
到了第122手時,高川下在了A圖的白1處。
A圖
看到此棋,藤澤彷彿理所當然一樣地下在黑2,然後高川就在3位提劫了。
然而,藤澤下出的這手黑2,可說名留本因坊賽棋史上的超級大惡手。
嚴格來說,白1這手棋本身就是壞棋。這手棋表面上是想要找劫材,但其實這手是完全起不了作用的棋。藤澤的黑2只要下在3位黏劫,棋局就結束了。因為接下來白棋就算繼續在2位斷,接下來詳細的變化且在此省略,簡單來說就是被切斷的黑棋二子不會死,因為攻殺快一氣,還是黑二子吃白。
換句話說,白1是根本不成立的瞎劫。然而,雖然此棋是壞棋,但是老實接應瞎劫的黑2,是更嚴重的壞棋。
雖說在圍棋中,常常會出現壞棋引發壞棋的情形。不過,有意思的是就算下了壞棋,結果對手下出了比自己更糟的棋的話,原來的壞棋就會變成了好棋。此外,同樣是壞棋,後下出壞棋的一方,其罪更重。
而且A圖的局面,其形態是只要是職業棋士,稍微想一下應該就能看清才對。藤澤雖然不花時間就下出了這手黑2,但他一下出此棋也就注意到了自己隨手了。
於是就可聽到:
「真是錯亂了!」
「瘋了嗎?」
「太丟臉了!」
等等藤澤口中發出的自嘲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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