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18日 星期三

Marsalis獲得世界文化獎專訪

譯自:Yahoo Japan


「爵士樂是可以治療分斷區隔的音樂」

小號演奏家馬沙利斯獲頒2023年世界文化獎專訪


[前言]


曾獲得九次美國音樂界頂峰大獎的葛萊美獎九次、也曾獲得可說是記者票選獎項的諾貝爾獎之普立茲獎、載譽無數的小號演奏家溫頓.馬沙利斯(Wyton Marsalis)先生,今年(2023年)獲頒世界文化獎(日本美術學會舉辦紀念高松宮親王的獎項)。


世界文化獎迄今為止,總計表揚了34位音樂家。馬沙利斯先生是繼奧斯卡.彼得森(Oscar Peterson,1999年)、奧涅特.柯曼(Ornette Coleman,2001年)第三位爵士樂界獲獎的音樂家。馬沙利斯先生顛覆了以往「黑人爵士、白人古典」的先入為主概念,開拓出了超越爵士樂與古典音樂壁壘的音樂新境界。


爵士樂與古典音樂並行的「二刀流」早熟小號家


溫頓.馬沙利斯是1961年10月18日出生於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紐奧良。父親是爵士音樂家艾利斯.馬沙利斯(Ellis Marsalis,1934~2020),哥哥是薩氏管演奏家布蘭福特.馬沙利斯(Branford Marsalis)、兩位弟弟也分別是長號與打擊樂演奏家,可說是在音樂世家中長大。他在六歲時獲得了小號這種樂器,於是在家和父親學爵士樂、在學校跟老師學習古典音樂。


採訪:您從爵士樂與古典音樂兩方面獲得了些甚麼呢?


馬沙利斯(以下簡稱M):我認為所謂的古典音樂傳統,是包含邁向未來時特別需要守護、最洗鍊的表現方法。我很幸運的是我有一位身為音樂老師的父親,而我的父親是喜歡各式各樣類型的音樂,並且總是鼓勵我要以不對任何音樂帶有偏見的方式來學習音樂。也是這樣,不論是欣賞海頓的音樂、貝多芬的音樂、蕭士塔高維契的音樂、巴爾托克的音樂時,都不能壓抑其中的任何一種型態、也不能一同視之才對。


我非常喜愛音樂。很高興能認識許多古典音樂家,和他們一起學習,學習到他們打算如何去做音樂。從他們身上獲得越多東西,就越能明白這些東西彼此都是關聯在一起的。實際上,人生也是全部都是關聯在一起的。不只是音樂、不只是古典音樂傳統,通通都是有關連的。


除此以外,我也很喜歡民俗傳統音樂。不論是土著的民族美術的傳統、流行藝術的傳統、純粹藝術(Fine Art)的傳統,全部都有各自不同的功能與目的。


===


馬沙利斯先生是從非常年輕的時候就展現他小號演奏的天分,而於1979年18歲的時候進入著名的茱莉亞音樂院就讀。並且是在學中就參加了亞特.布雷奇(Art Blakey)*所領導的「爵士樂使者(Jazz Messengers)」樂團,而備受注目。


*亞特.布雷奇(1919~1990):美國賓西法尼亞州匹茲堡出身的爵士樂鼓手。他是甚至將兒子取名為Taro(太郎的英文拼音)的日本愛好者。


採訪:想請教您對布雷奇的回憶?


M:我從布雷奇先生那裏學到了很多爵士樂的演奏方法。我是18歲的時候第一次參加他的樂團。而當時我去日本巡迴表演的其中一場,就是和布雷奇先生一起去的。


我覺得他的願望就是實現音樂的理想。因為他雖然教導我演奏的原理,卻給予我自己去尋找原理之外的演奏自由。


而且他願意讓很年輕的我擔任樂團的領導者,這是因為他對我非常的信賴,也讓我有更堅強的信念。所以我從他身上學到了非常多的東西。


===


1981年,馬沙利斯先生以賀比.漢考克(Herbie Hancock)*率領的爵士樂團「賀比.漢考克四重奏」的一員第一次來到日本。同年,年方19歲的他自己的爵士樂團「溫頓.馬沙利斯五重奏」創立首演,而這個樂團的第一張專輯有將近一半是在東京的錄音室灌錄的。


*賀比.漢考克(1940~):是美國伊利諾州芝加哥出身的爵士樂鋼琴家,與凱斯.傑瑞(Keith Jarrett)、奇克.柯瑞亞(Chick Corea)並稱為當代爵士樂三大鋼琴家。


馬沙利斯除了小號演奏之外,也是非常有天分的作曲家,而且分別在爵士樂與古典音樂兩個領域上都有創作不少作品。並且他同時以「Think of One」與「小號協奏曲」的獨奏家同時獲得了葛萊美獎的爵士樂與古典音樂獎項,創下了首次同時有人能在這兩個領域獲獎的偉大紀錄。這個紀錄也是葛萊美獎頒發64年來歷史中的唯一紀錄。


讓音樂也蒙上陰影的人種歧視


採訪:爵士樂可說是美國的「古典音樂」或說是一種美國國民的藝術型態對嗎?


M:爵士樂是一種具有美國人意識的音樂,我覺得可說是美國音樂良心。不過,美國本身一開始卻是無法接受這種藝術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很難讓白人接受這是由黑人孕育出來的高水準音樂。也是因為這種難以接受,而讓比較大眾的搖滾樂(Rock and Roll)*來取代。


*搖滾樂是美國的鄉村音樂、藍調音樂或黑人靈歌結合出來的音樂類型;或者可以說是R&B(節奏藍調)音樂白人化之後的產物。但這些音樂的源頭,通通都可追溯的黑人音樂上。


M:美國其實是個不管任何事物都要以人種來區分的國家。這種區分與人種歧視,造成了一直有「這種音樂(爵士樂)不適合古典音樂。對古典音樂來說是種形式不正確的音樂」的觀念。在藍調音樂中,常常就會有種黑人音樂家就該彈吉他、白人音樂家應該拉小提琴的先入為主之成見。然而實際去現場聽,就會發現其實所有的音樂家都能自由選擇要拉小提琴或彈吉他。所以我們自身必須要割棄人種歧視的觀念。


這個全世界都能看到的「北」對「南」之有色線(Color Line、即人種歧視),對人類來說絕對不是好事。實際上,我們仍然陷入於困難的情況當中。我們的國家即便到現在,仍然有人種歧視的問題,而解決之道目前看起來仍很遙遠。


當然,如果我們去看別的國家,待解決的問題也是多如牛毛。不過,這些問題幾乎都是因為可笑的理由、基於對其他集團非人性的行為製造出來的。我認為,爵士樂正是可以治癒這些分斷區隔問題的音樂。


===


馬沙利斯就寫過正式挑戰種族歧視問題的作品,就是描述美國奴隸制度與追求自由奮鬥的「田野上的血腥(Blood on the Fields )」(1997年)。藉著這首作品,馬沙利斯先生以爵士樂音樂家的身分首次贏得了普立茲獎的音樂獎(也是第一次有爵士樂作品贏得這個獎項)。正如唱片封面照片所顯現之帶有血痕的星條旗一樣,這是以爵士樂來描繪黑人滿是苦難的漫長歷史之作品。


種族歧視正是寫作樂曲的原動力


M:在非裔美國人民權運動*當中,我自己因為是在種族歧視特別強烈的美國南部長大的關係,一直都對奴隸制度非常關心。


在我小的時候,在奴隸博物館中拿到了弗雷德理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致力解放黑奴的美國黑人政治家)*的漫畫。他是對於廢除奴隸制度有重大貢獻的偉大活動加。當南軍在南北戰爭中失敗之後,對於在長達一百年的人種歧視問題下長大的我來說,從小學到高中為止,期末報告的主題永遠都是在討論奴隸制度。我也讀過很多的書與奴隸的故事,寫出討論奴隸制的音樂,是非常理所當然之事。


*非裔美國人民權運動:是1950年代後半到60年代之間,美國黑人要求廢除種族歧視與憲法保障人民權益的社會運動。


*弗雷德理克.道格拉斯(1818~1895):美國馬里蘭州出身之前奴隸、廢止奴隸制度運動家、報社主編、政治家。


M:而我自己生在和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牧師、林登.詹森(Lyndon Johnson)總統、約翰.甘迺迪(John F. Kennedy)總統、以及越戰在同一時代,所以一直都會聽到奴隸與種族歧視的問題,也歷經過走向民族融合的苦難道路。可以說,奴隸制度對我來說是個非常自然的主題。


因此我寫出了跨越人種屏障的樂曲。於是下一代的年輕人出現了,代表著欣賞各式各樣音樂的人,他們終將能夠演奏出跨越人種的音樂吧。


===


身為教育者與對音樂永無厭倦的探究心


馬沙利斯身為爵士樂演奏家、作曲家、樂團領導者,除了以卓越的小號演奏技術來保存發展已經成為美國獨特藝術的爵士樂活動之外,也為了培育下一代而主辦了音樂學習營。因此他以教育者的立場,並且回顧自己十幾歲的青少年經驗,來給同樣十幾歲的青少年一些建議。


M:我會對希望我給予建議的人說:學校教育是非常重要的。請培養出對音樂的熱情。不過,熱衷於甚麼之上時,必定會伴隨著一些犧牲。


如果不是那麼熱愛音樂,而只是想要有名、追求名聲的話,就請改變學習的優先順序。不要浪費時間,直接挑戰困難的部分就好。這個時候目標可以往下調一級,直接思考讓自己想做的事情成功的方法即可。如果真的是熱愛音樂,就請將音樂當作一生的事業,將自己奉獻給音樂。


隨著年齡增長,要誠實面對音樂就變得越來越困難。所以時時刻刻必須保持謙虛之心。我自己也一直努力往這個方向前進。而且要好好聽別人說話。特別是年紀大了以後,要判斷年輕人的音樂之前,務必仔細聆聽欣賞過。因為年輕人面也是認真在做音樂,所以我們更加必須好好面對他們的音樂。大多數的場合,往往是年長者沒有好好欣賞年輕人的音樂,反而得不到音樂的恩惠。


也是這樣,每當我去欣賞學生們的獨奏會或是演奏時,一定會做筆記。當然也一定會問他們演奏的曲名。這樣才算是和音樂一起生活下去。


===


世界文化獎的頒獎日是在2023年10月18日於明治紀念館(東京.元赤坂)舉行。這一天正好也是馬沙利斯先生的生日。因此馬沙利斯表示:「我對日本人或日本的藝術所發展出來的習慣與傳統抱持著深深的敬意,而且長年一直和日本有所往來,因此可以在日本獲獎,感覺非常開心」,顯然相當期待這次的日本之行。


===


獲選為第34屆高松宮殿下紀念世界文化獎受獎者(音樂項目)的世界級小號演奏家馬沙利斯於10月18日出席東京市內的個別訪談會。這次訪談會的主要內容如下:


採訪:請談一下您的獲獎心得。


M:我第一次來到日本是19歲的時候,並且也是在東京灌錄我的第一張專輯,還認識了很多朋友與爵士樂愛好者,這些都是很棒的經驗。日本的爵士樂文化對於這個音樂種類要在日本存活下去來說,絕對是不可或缺的。


我在過去的幾十年間,和很多優秀的日本爵士音樂家合作演出過。好比說很厲害的貝斯手中村健吾先生、鋼琴家小曾根真先生、小號演奏家原朋直先生等等。這些音樂家的活躍演出對我來說也是很大的啟發。這次能獲得這個獎,真是非常光榮,謝謝大家。


採訪:您覺得日本人演奏的爵士樂如何?


M:這問題的答案,大概和問我大谷翔平(在大聯盟表現)怎麼樣差不多。人類不管怎樣,總是會有想要有差異化、區隔化的傾向特質。只不過從DNA上來看,人們彼此之間是幾乎沒有差異的。當然,還是會因為文化、成長的環境而多少有些差異,但音樂是共通的音樂,這是絕對不會錯的。


其實我自己也經常聽日本的雅樂或能樂,也非常喜歡這樣類型的音樂。這或許不能算是一種流行音樂,但我不管反覆聽了多少次的能樂,總是會覺得聽起來像藍調,也能感受到藍調的特質。音樂是不管變成甚麼形式,只要能從中找尋到其意義,就會成為好的音樂。這在歷史上也能獲得證明。希望未來音樂也能繼續證明人類之間是沒有壁壘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