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31日 星期二

異才面談之佐渡裕篇

最近這些年的最後一天,日本指揮家佐渡裕都會指揮萬人貝多芬合唱交響曲音樂會,所以朝日新聞藉著這個機會來採訪他,並且是以公司經營的角度來進行討論,這點非常有意思。也因此特別翻譯出來,給大家一起欣賞。


異才面談(1):指揮家 佐渡裕先生 

唯有充滿創作的喜悅才配當領導者



[前言]
現在的經濟走向了全球化,許多複雜的因素就交錯關聯起來。從2013年走向2014時,我們該如何著手往前進步呢?所以本系列專訪希望能去拜訪在經濟以外領域活躍的優秀人士,從中找到啟示。

採訪:
您在指揮柏林愛樂時,有感受到他們覺得日本人不可能指揮好我們的排他性嗎?

佐渡:
沒有。我在音樂會正式結束後感受到的,是如果有機會再指揮一次柏林愛樂的話,我想再多表現出一點自己希望創造出些甚麼的想法。我覺得他們應該也在期待這件事才對。總之,這是個會讓指揮家很開心的優秀樂團。

採訪:
這就好像空降到一間了不起的大公司當上總經理一樣的感覺,其中有甚麼要特別小心的地方嗎?

佐渡:
的確有。就像是第一次開超級跑車,不知道該怎麼踩油門比較好一樣。萬一油門催太猛反而變成空轉,就傷腦筋了。所以我第一天的演奏會是貫徹安全駕駛的態度,第二天調整成差不多可以一起兜風的狀態,第三天才能開始狂飆。

採訪:
您覺得柏林愛樂倒底厲害在甚麼地方呢?

佐渡:
用汽車來比喻的話,就是引擎的大小等級不一樣。從發聲的方法到發出來的音壓都很棒,而且還充滿了自由。他們會先等候觀察指揮大師想要做些甚麼,然後再根據指揮的想法做出最棒的音樂。不過,也不能就這樣說他們是十全十美。我指揮了五分鐘、十分鐘後,心中浮現的改善點就有二十條左右。也因此,即使是柏林愛樂,也是要靠著練習改善來進步的喔。

■ 有明確的角色分工意識

採訪:
柏林愛樂有很多不同國籍的團員,價值觀應該也不一樣吧。

佐渡:
首先的確是沒有整個聲部都是德國人的情形,也的確有不同文化對立的情形。不過樂團團員都是經過甄試進來的,所以技術水準都能保持在一定水準以上。一個團員名額就會有世界各地來的兩百人左右進行競爭,就算考上也還有一年的試用期,也常有在這個試用期中被刷掉的情形。好比說發生遲到的問題啦、跟其他團員處不好啦、太有強烈主張的啦、太缺乏個性的啦...等等。人性的部分是他們看得很重的地方。所以他們雖然是個很有個性的團體,卻也會講究調和的重要。

採訪:
所以他們並不只是個個性強烈的團體囉?

佐渡:
他們的絕妙之處,就在於他們知道自己的角色分工,然後徹底盡到責任。好比說在兩人的單簧管聲部中,第一部負責自由奔放地吹奏,而第二部的人就會漂亮地襯托第一部。柏林愛樂的第二部單簧管其實不是普通的厲害,他們是即便單獨出來擔任獨奏也會非常好聽的演奏家。我覺得這正是柏林愛樂厲害的地方。

採訪:
所以可以說他們是為了整體最佳化而自我控制的專業集團囉?

佐渡:
他們明白自己該做些甚麼,也會好好遵守彼此的約定。在管弦樂團中,有像第一小提琴那樣專門負責演奏旋律的人,也有不是負責演奏旋律的樂器與聲部。他們彼此的角色功能就不相同。好比說在送葬樂上小號吹得很高亢,就會很奇怪。聽到大鼓聲就會亢奮,而聽到長笛聲就會輕飄飄起來,不就是有意識到各樂器的特徵、與角色功能嗎?好的樂團就會很清楚的意識到這樣的角色分配與責任。

■ 不放棄纖細的指示

採訪:
您比較喜歡均一性的組織或是集合了各種不同個性的多樣組織呢?

佐渡:
原本每個人的個性就有許多差異、本性與生長背景也都不一樣、想法也不可能一樣。這些都是基本常識。對音樂來說,不同的彼此也會有本能的共同感受、並且產生共振。就是這樣的共同感受與共振產生了音樂上的感動。如果用完全不給予刺激的方式來整合演奏家,演奏起來就會很無聊。

在指揮家中,也有那種只想找好朋友、可以信用的團員來演奏的人。雖然不能說這樣做不對,但我會覺得很無趣。

採訪:
那該怎樣去整合具有多種個性的樂團呢?

佐渡:
你必須確認你的目標是甚麼。終極的目標當然是讓演奏者與聽眾都能充滿音樂的喜悅。在音樂種有樂譜這種東西,就是把作曲家腦海中響起的音樂喜悅轉化成記號,再藉由演奏家的手來重現這個音樂的喜悅。雖然也有人只照樂譜上的指示來練習,但在音樂裡還是有震撼、驚恐、快樂、悲傷的內容需要表現出來。所以我會要求樂團能重現這些作曲家心中想表現、但卻未寫在樂譜上的東西,並且不斷地強調這些東西。

不久之前我在英國曼徹斯特用英語,然後再之前我在義大利杜林用比英文更差的義大利文來給樂團團員指示,因此有很多無法完整表達我的意思之處,但我想我的緊張感與張力應該還是有順利地傳達到團員們的心中。不論是面對100人、150人、甚至是一萬人的樂團,我都不會放棄想要給團員指示的想法。能夠持續進行纖細指示的韌性可說是指揮家的必要條件。

■ 提供不存成見的自由

採訪:
這樣是否也會不順利的時候?

佐渡:
當然有。年輕的時候,我會想要把這個樂團搞好,然後保持著一種比較守成的態度。也因此就會要求貝多芬的節奏就該是這樣、樂器的平衡就是這樣、而決定好樂團應該要做到的範圍。但音樂其實是創造性的藝術,因此必須具有自由性。太過鑽牛角尖式的詮釋方法,就無法生出音樂的喜悅。

採訪:
要使組織往怎樣的方向發展是很困難的事吧。

佐渡:
在一個一百人的管弦樂團中,一定會有技巧非常突出的人,也會有不是那麼厲害的人,而有各種不同程度的差別。那麼要將大家放到怎樣的圈圈中呢?是該放進程度高的圈圈中呢?還是程度低的圈圈中呢?雖然也有將大家都放入程度低的圈圈中的做法,但我覺得這樣不行。我會希望把程度高的那個圈圈變大,好讓大家都能進入高程度的圈圈中。

採訪:
您覺得甚麼是指揮家、領導者必要的特質?

佐渡:
日本人會有陷入過往成見中安定下來的傾向,但當個指揮家就得做到沒有既有的成見。創作就是自由。能夠創作而讓大家感覺到喜悅對指揮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條件。也因此當指揮的人必須是比其他人更加充滿創作喜悅的人才行。唯有如此,團員們才會追隨你,也才會聽你說「該這樣做」的決斷。光照大家的臉色來指揮,是做不好指揮的。

<佐渡裕簡介>

1961年出生,京都市立藝術大學畢業。師事伯恩斯坦與小澤征爾等指揮大師。即是在歐洲樂壇也相當活躍,並且在2011年指揮柏林愛樂演出。現在身兼兵庫縣立藝術文化中心的藝術總監等樂團指揮職務。


■ 經營團隊與現場工作人員是否擁有共同的價值觀? 

編輯委員:安井孝之

在「一萬人的第九」音樂會彩排中,佐渡先生對著一萬人的演出者說:「你們每個人都是主角喔」。這等於是在跟大家傳遞「別在一萬人中被埋沒掉,要發揮自己的個性」之訊息。在他說完後的大合唱中,就連我的耳朵也聽得出來這樣的演唱是更有光輝色彩了。

集合許多個性與技術程度都不相同的人來創造音樂,和一家公司提供製造、服務的行為非常相似。因為公司中有很多不同的工作,每個人的任務也不相同。然而所有相關的職員們的共通目標應該都是提供給顧客更好的價值才對。藉由許多人的手來實現樂譜或設計圖上所寫的構想,是人類的特權。佐渡先生告訴我們,將這樣的行為好好整合修飾的指揮家、領導者,必須比誰都充滿著創作的喜悅才行。日本的企業是否能更加發光發熱,就看經營團隊與現場工作人員能否將創造的喜悅轉換成共有的組織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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