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不要有意識」
採訪:請問關天元有沒有想問藤井王位的問題?
關:只能問一個嗎?
採訪:多少都可以。
關:那我第一個想問的是在沒有預定賽程的日子中,您會花多少時間在思考將棋上?
藤井:一天大概是六小時左右。但並不全是研究,有時候也會欣賞別人的對局,也可能會做些完全不同方面的練習。
關:會稍微放鬆一下嗎?
藤井:持續研究三到四個小時左右,就會改做稍微不一樣的東西(來轉換心情),大致是這樣的感覺。關先生有參加研究會之類的活動嗎?
關:圍棋界是很流行辦研究會,但我主要還是和AI一起研究比較多。也是因為我自己獨自研究的時間比較多,所以才想請教藤井先生花費多少時間來練棋。看起來相當專心研究的話,一天就是六小時啊。那麼,您在對局中會特別意識些甚麼事情嗎?
藤井:不如說,我常常是不要有意識的狀況還比較多呢。真正在思考的時候,除了細算與形勢判斷以外的事情是通通都不需要的。對局實戰時雖然也會考慮一下時間的分配,其他的部分就是盡量不要去想了。我就是接近這樣不要有太多意識的狀態吧。
關:我自己(在去年12月的)天元挑戰賽第四局中,就有了贏下此局就能拿到第一個七大頭銜的雜念或著想到贏了就能拿下這樣的事情。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大比賽。藤井先生應該相當習慣參加挑戰賽了,應該就不會亂想這些事情了吧?
藤井:不過,完全不意識到這些東西也是非常非常困難的。我覺得如果太過去注意這些事情的話,時間就會不夠用了。畢竟對局是有時限的。
採訪:如果去對局室看看對局中藤井王位的樣子的話,就會有非常專心集中的印象。
藤井:對局時,我是常常不太注意周遭發生了甚麼事情。不過是不是真的看起來有那麼專注,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與AI的差距是「中盤階段會被遠遠拉開」
採訪:接下來,藤井王位有甚麼想詢問關天元的問題嗎?
藤井:您覺得使用AI會讓佈局的研究容易許多,但中盤階段的強化訓練是用怎樣的感覺來利用AI的?
關:嗯,好比說從中盤或官子中比較困難的局面開始和AI對下,然後從中反省吧。這是我很常做的練習。再來我想也是和將棋一樣,就是看人類之間的對局了。
藤井:也就是從途中某個局面開始(和AI)對局對嗎?
關:對。圍棋是就算可以細算出很多手,也無法好好下到終盤的。由於這是種比雙方實地數目的遊戲,計算能力也非常重要。就是得好好數出目前有多少實地、多少目,所以我覺得要鍛鍊好收官的終盤能力是非常困難的。
藤井:將棋在終盤階段還維持平分秋色的局面通常比較少,所以不太會有從終盤階段才開始(和AI繼續對下)下的情形。我自己的話,大多是序盤結束或是中盤左右開始和AI對下的情形比較多。
採訪:和AI對下時,會設定怎樣的讓子差距?
關:我是完全不設定讓子的。畢竟還是希望能應用在實戰中發揮作用。
採訪:您覺得自己和AI程度上相差幾子?
關:兩子或三子。兩子一定贏不了,但三子也不知道下起來會怎樣。
採訪:如果是將棋的話,感覺上會是要讓香車或角行吧?(香車與角行都是將棋棋子名稱。把棋力高強的一方的香車或角行拿掉以維持棋力均衡)
藤井:AI雖然非常強,但在將棋上只要拿掉棋子,感覺上就會變成不一樣的遊戲了。而且一旦讓角行時,就不太會走成和平等對戰時同樣的局面了。總之,要用讓甚麼來表示差距是很困難的事情。
採訪:那換個問法,您覺得將棋程式的棋力已經到了接近神的程度了嗎?還是只有比自己稍微強一點的程度?
藤井:哎,將棋程式非常之強,特別是在中盤階段差距非常大。就算在序盤階段能下成平分秋色的程度,基本上到了中盤階段就會被拉開很大的差距。
採訪:下個一百次的話,通常能贏幾此?
藤井:唉,幾乎完全贏不了吧。恐怕還是想能夠撐到多少手能維持平分秋色的程度比較實際。要在定跡棋型(相當於圍棋的定石或是定勢一樣的公式下法)以外還能稍微領先,對我自己的實力來說實在是非常困難。
敗北是「直到下次獲勝為止無法忘記」
採訪:想請兩位談談跟老師之間的關係。
關:我的老師(藤澤一就八段),是我還在級位程度(非常初學的階段)的時候就開始教我研究圍棋的方法,我覺得是非常重視學生個性發展的老師。我因為很早就開始當院生(*小學三年級開始),當時老師就建議我除了圍棋以外的事情不要抱持太多興趣(因為院生就是預備職業棋士,要專心在自己的專業上)。等於是導引我人生方向的老師,所以對他充滿了感謝的心情。
採訪:最近他還有給您甚麼建議嗎?
關:老師總是說「要以向上為目標」,現在也還是會這樣跟我說。我雖然是拿到了天元頭銜,但比我強的老師還是多不勝數。還有,他從以前就跟我說,希望我能在世界大賽中贏得冠軍。我覺得每見他一次,應該就會給我更嚴格的目標。
藤井:我自己完全沒聽過老師(杉本昌隆八段)跟我說過這麼嚴格的話。對我來說,老師給我的印象就是幫我建立好適合學棋的好環境,然後讓我可以專心學棋。
採訪:職業棋士也是一種會遇到敗北場合的職業。當你們遇到這種輸棋的不甘願心情時,該怎麼面對接下來的對局呢?
關:我就是那種輸掉以後會一直想的類型,所以只能改想下一場對局的事情。如果輸棋之後,長時間都沒有對局的話,那種感覺是非常難受的。就算有其他值得開心的事情,也還是完全忘不掉敗北的苦痛。要忘掉這種痛苦唯有在贏了很強的對手之後了。
藤井:輸掉之後,我會開始回顧自己是在哪邊搞錯了。相反地,在知道自己哪裡犯錯之後,其他能忘掉的就要忘掉會比較好。雖說是輸掉,也不是要去改變自己一直以來使用的方法,只是要知道未來如果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會不會比較好就可以了。
從彼此的作法上獲得啟發
採訪:經過這樣對談,和一開始相比,是否有改變對彼此的印象?
關:我原本覺得藤井先生就是只去思考將棋方面事情的人。當然現在也還是這麼想,但他的意見與思考方式比我想像中更像我自己,覺得非常好聊。
藤井:雖然我們是身處不同的職業世界,但見到了關先生後,還是獲得很多啟發。聽到了很多值得參考的新研究方法。希望今後也能活用在我自己的研究上。不過我還有一點想請教,就是現在根據使用的AI不同,而會有不同的棋風或評價出現,關先生會針對這些差異來比較判斷,挑選出比較適合自己的AI嗎?
關:圍棋上可以使用的AI非常多。棋風上有偏好戰鬥的,也有比較平穩下法的,不管是哪一種,我都覺得很有魅力。我有一段時期的確花心思在使用各種AI上,但現在主要是使用(中國所開發的)「星陣(Golaxy)」。因為我本來就是偏向喜歡戰鬥的棋風,所以有陣子使用戰鬥力比較強的AI,最近則是讓自己的棋風順應棋力高強的AI走。與其說是不要讓自己的棋風固定下來,還不如說是不得不練到甚麼棋都能下。去看井山先生(井山裕太九段,目前是圍棋五冠擁有者)的棋,他就是甚麼棋都能下,對職業棋士來說這樣才是理想的典範。
藤井:因為將棋不像圍棋那樣多變化類型的AI,我大致就是根據局面來分別使用兩種類型的將棋程式了。
採訪:感謝兩位願意花了這麼多時間來參加。
藤井/關: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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