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頁

2021年8月2日 星期一

時也命也運也

常說球類運動和圍棋很像,因為都是圓的。(啊,羽球不是...)


也是這樣,在這兩種勝負世界中,可以找到很多類似的對照範例。


首先就是走到了頂尖水準的程度的時候,大家的實力都相差不多。用圍棋界常用比喻來形容的話,就是「勝負,紙一重也」(輸贏的差距就像一張紙一樣薄)。用武俠小說的筆法來寫的話,則是「高手過招,勝負就在一招之內」。


拿這次奧運來看,男子網球世界排名第一的「九顆圍棋」,就在半決賽中栽了觔斗,連冠軍賽都進不去。像這樣的例子,圍棋世界中也常常出現。拿過世界大賽冠軍的棋王,也不能保證在新的比賽之中不會輸給初出茅廬的初段棋士。


其次就是會出現莫名其妙的天敵/剋星關係。特別是當球風相近的時候,往往就會互剋。這在圍棋世界上常不常見呢?當然多的是。最明顯的,就是1970年代,我們的旅日大棋士林海峰國手與號稱「人間電腦」的石田芳夫先生為了爭奪棋壇霸主而進行死鬥之時,同樣是走堅忍不拔的後半盤路線的林國手就被石田吃得死死的,一時期甚至出現九連敗的悲慘場面,看到石田的臉就會生厭。


不過球類與圍棋最像的地方,就是在於不管你多努力、實力多堅強,沒有那個命的時候,榮銜就是不會降臨。


反過來說,實力到了,運氣來了,天時地利人和通通都有了,就會像著名的偉大女子網球選手、德國名將葛拉芙一樣,一年之內拿下了四大賽冠軍、還拿到了奧運金牌,創下了可怕的金滿貫紀錄(1988年,網壇紀錄中唯一的一次)。


在圍棋界中,當然也有這樣的現象。實力有了、成績有了、氣勢上也是君臨天下,然而老天就是要開玩笑,於是一生都拿不到地位最崇高的名人寶座。苦主則是我們另外一位旅日的大宗師吳清源大國手。


說到吳大國手,光看後人給他的尊稱「昭和棋聖」就知道實力超群拔俗,也是至今許多圍棋棋士終身崇拜的偶像。單看他稱霸日本棋壇長達四分之一世紀、生涯讓先以上的十局擂台賽絕無敗績(唯一的十局賽失利,則是對年輕的藤澤朋齋的讓先十局賽),下到後來全日本讓半先以上(當時最頂尖的棋士中,對木谷讓半先、對師兄橋本讓半先、對岩本薰讓半先、對藤澤朋齋讓先、對坂田榮男讓先、對高川格讓半先),甚至還出現了對七段讓二子僅輸一目的神奇景象(1953年對中村勇太郎七段),完全就是所向無敵狀態。在日本棋史上,被尊稱為棋聖的有號稱實力十三段的「前聖」本因坊道策,以及御城碁十九連勝的「後聖」本因坊秀策,對照來看,吳清源大國手被稱為昭和棋聖完全實至名歸。


擁有如此輝煌成績的吳大國手,如果是生在古代的日本德川幕府時代,早就被推舉成名人了。事實上就在1956年對高川格的十局擂台賽結束,棋壇完全找不到對手之時,也的確有人提議推舉吳大國手成為名人。無奈保守的日本棋壇不願意把這個至高無上的地位送給外人,推舉名人之議最後就無疾而終。


此時身為吳大國手贊助者的讀賣新聞,眼見吳大國手無棋可下,讀賣新聞也就沒有棋譜可以登,嚴重影響報紙銷路,只好在1957年辦起了第一屆日本最強決定賽,並且「道德勸說」吳清源大國手放棄過去十局大賽贏來的局差,全部分先對局。如此下了三年之後,在藤澤秀行與日本棋院的策劃之下,讀賣新聞終於正式辦起了第一屆名人賽(現在稱為舊名人賽,後來因為契約金問題,名人賽改由朝日新聞主辦,則稱為新名人賽),讓吳大國手再度出現了榮登名人寶座的機會。


然而大國手年歲漸長、體力衰退,加上第一屆名人賽開賽之後,他又遭逢了車禍重傷的噩運,雖然開賽之前奪標呼聲最高,終究在體力、受傷、對手針對他的全面研究的多重打擊之下,最後僅以8勝1半勝3敗的成績,屈居賽前不被看好、抓住了吳大國手大雪崩定石的研究錯誤弱點而取勝、最後拿到9勝3敗成績的大黑馬藤澤秀行之下,成為第二名。最後一局與老對手坂田榮男竟然下成和棋,而成為半勝,除了老天開玩笑以外,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接下來隔年的第二屆仍然有再度挑戰名人的機會,結果他被坂田榮男擊敗,再以六勝二敗的成績屈居循環圈第二。


再隔年的第三屆他再度被藤澤秀行擊敗,又是六勝二敗而第三次拿到循環圈第二。此時恩師瀨越憲作看到吳大國手連續三屆都吞下僅差一步苦酒的成績後,也忍不住喟嘆:「吳先生終究還是無法成為名人啊」。


到了第四屆名人賽,因為車禍後遺症復發,大國手竟然拿下了八戰全敗、誰也不敢相信的成績被淘汰出局。一代棋王就此逐漸淡出領先群,最後就在無緣名人的狀況下退休。


神奇的是,第四期的名人賽卻是前一年剛打入名人賽循環圈,被吳大國手認為下棋內容還很有改進空間的弟子林海峰拿下了循環圈第一,最後甚至打敗了前一年拿下七冠王、創下29連勝、勝率超越九成的大魔王坂田榮男,登上名人寶座。說來有趣,1965年日本棋界新聞進行趣味預測這一年度最不可能發生的事件之一,就是林海峰挑戰名人成功。可說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的恐怖感,莫以此為甚。


*說實話,當年葛拉芙挑戰大姊娜拉提諾娃時,我總覺得就像是看到了更久之前林海峰國手挑戰坂田榮男名人戲碼的翻版...。


看了這麼多故事之後,相信大家應該很清楚,勝負世界就是如此殘酷,不論圍棋或球類都一樣,最至高無上的榮譽往往都是命運決定。渺小的人類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了解這個道理以後,就能以平常心看待一切了吧。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