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譜（４１～１００）
張：前譜的黑４１也可以是說是用問應手來回擊白棋的問應手（白４０），下出之後也是給人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不過真的看到時還是會覺得：啊，不愧是阿發夠。看到這一著，就會戰意喪失、下不過了的感覺。而且當對方幾乎不花時間思考，就會有一種只有自己被逼入絕境的壓力啊．．．．就是那種人家明明都沒花時間，但下出來的每一手棋都是好棋，不覺得很嚴厲嗎？
張：黑４１到底有多好？請看下圖，白１聚是不行的。本來白１是黑棋進三三時最強的應手，但此際黑２一長又是很舒服的一著，讓白棋找不到好應手。白３如果擋住，則黑４的先手讓白棋受不了。但白３如果於圖中５位虎，則黑Ａ順勢接起，更讓白▲（白４０）成為大惡手。所以黑棋進三三時，白棋只能於下圖２位退讓。
張：然而，上圖白１要是真的改在下圖１擋住，黑２擠又是舒服的一著。此型本來在黑棋外勢堅強時是行情的下法，但現在白３以下照定時進行時，也會看出白▲是閒著。
張：如果上圖白３想照下圖１粘強行抵抗，則黑２渡過，角上白棋自己氣緊、外部又很薄弱，被黑４衝斷後，白棋更糟。
張：所以此際白只好又搬出了「不知道怎麼下時乾脆脫先」的格言而於白４２、４４衝斷。
下：這好像是本局第三次出現這個格言了。
張：高手就是厲害在這種地方，這一是種巧妙的「蒙混」技術（笑）。不過可惜的是現在白棋在這裡衝斷，看起來也不好，因為黑４７扳型態很好，接下來再４９虎，下得非常自然。
以下的進行有如流水般、一氣呵成，一下子就走到了６４手。不過，白棋頹勢似乎是難以扳回，店長的勝率預測一直就停在４０％的數字上。
張：哇，雙方下的好快。
下：左中央就這樣放著不管了嗎？黑６３不是叫吃白棋二要子？
張：現在又是時機不好，所以白棋只好再度脫先。白６４如果照下圖１粘救出，馬上會被黑棋絞封，下邊白棋與被絞封的這一團都會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機。
張：其實前面的白５８氣氛是著非常不錯的棋。其用意就是恐嚇黑棋、希望黑於下圖１粘，則當初白４０（▲）覷這手棋也有了面子。
張：本來白５８如果能於下圖１衝是最好，但黑２斷，角上白棋不活，白棋要是補活，就落了後手。所以白５８這樣也是一種試圖打開局面的下法，但．．．．
張：黑５９是很華麗的一著，真不愧是阿發夠老師。通常的第一感，會是下圖１碰這樣的手筋，這樣隨時也都能絞封白棋，看起來也很爽。但白２虎、４長後，左邊黑△子也跟著危險起來，此圖白棋可下。
下：雖然是我的想像，但總覺得張老師也能下的出黑５９掛封的棋．．．
張：不要這麼誇獎我（笑），不過至少我是能說明黑５９的用意。首先這手棋讓白棋不能走類似下圖１這樣的棋，因為黑２一碰，中間四白子全滅。
張：所以白棋只剩實戰６０或是下圖的１衝，但下圖１衝後，黑棋馬上絞封，等於讓黑△發揮非常好的緊氣效果。
張：就算實戰白６０走另外一邊衝出，黑６１扳還是可以繼續嚴厲追究白棋。白６２如果要繼續救出的話，大致只能下圖１跳。但黑２貼住也很舒服，因為接下來黑於３位打，白棋就全部被吃，白棋只能像圖中３一樣單官連結，所以實戰白６２會想再衝出抵抗。
張：但黑棋就是在等白６２衝出，因為此際黑６３打吃絞封，就讓白６０、６２都變成自動緊氣的惡手。
張：現在店長的形勢判斷是黑棋勝率繼續上升到６５％，形勢是對黑棋越來越有利了。
張：白６４回手右下角，其實也有保住前面白２０、３０等數手棋面子的意思。
張：白６６碰是好棋，黑６７如果於下圖１挖粘就會成劫，此劫黑重白輕，自是打不起。
張：所以黑６７外扳，讓白棋在角上小活。白７０又是問應手的好棋，黑棋如果於下圖１立下，則白棋得要２虎才能活定。實戰黑７１扳，則白７２接就可以活，目數上稍微便宜一些。
張：黑７３以下走得很厚實，這是阿發夠形勢有利時的特徵。其實其原理，就是盡量不要讓棋子被切斷。好比說之前的黑７１扳，也是考慮到萬一有需要黑棋可以走Ａ尖渡回。
張：畢竟被分斷的棋，最後勢必就是要求活，而做活的手段往往圍空的效率是很低的。
張：其實左邊白棋味道有點怪怪的，雖然目前是活棋。嗯，應該是沒問題，不過如果這棋是我自己下的話，可能會覺得有點不安心。
由於柯潔正在長考白７８，所以以下再度開始回答觀眾投書。
下：這是來自千葉的觀眾：以前在電視節目上曾經看到過張栩老師曾說過，如果真的有棋神存在的話，自己可以用二子的局差和祂一決勝負。在ＡＩ問世的現在，這種想法是否有所改變？
張：嗯，當初二子是有點逞強的發言呢（笑）。不過，首先還是得知道棋神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才知道真正的差距有多少。比如說，棋神如果是一開始就能預測出我會出甚麼錯的話．．．
下：這種棋神的性格感覺不太好（笑）
張：是啊，如果是這種棋神的話，不管讓幾子，我都不可能贏的（笑）。如果是心腸好、肯和我堂堂正正一戰的棋神，那麼二子也好、三子也好就應該是可以擋得住的吧。至於ＡＩ的話，其實又有點不太一樣。因為ＡＩ的下法是最重視勝率的關係，即便它現在下出來的東西讓我們覺得它像是棋神一樣，但它的棋並不能說是盡善盡美。也許將來有一天它可以進化到非常接近完美的程度，但不知道它會變成怎樣的風格。比如說，它真的將我們打到了讓二子時，它會用怎樣的方法來修理我們？是用緩慢的方式慢慢追上目數差距？還是直接使用大膽的方式一舉擊倒？但只要是有讓子，而我們能夠好好的下，就有相當獲勝的可能性。目前分先的話，要贏的機率真的很低，但我也不覺得我們和它的差距會大到二子。就算是它持續進化，我也不覺得將來會拉大到二子、三子或是四子的程度。畢竟，我們人類也是會進步的啊（笑）。
下：而且目前我們也看不到ＡＩ怎麼應付不利的局面，一旦從二子這種一開始明顯就會不利的局面開始下，它會採用怎樣的下法，也很令人在意．．．
張：此外，所謂的最佳著手的定義，也是非常困難的。比如說要贏最多的下法才是最佳手段？或者是獲勝機率最高的下法才是最佳手段？其實我也常常覺得，在戰鬥中，往往最佳著手並不只有一個才對。甚至可以說，在穩當求勝與一舉大贏之間的最佳手段可能會多到無窮多的程度。
下：哇，好深奧啊。
張：所以我覺得我們人類還有很多可以努力的地方。就好像ＡＩ下的某步棋，可能是對勝利來說是最穩當的好手，但我卻無法推薦大家去下這樣的棋；因為ＡＩ這樣下往往是基於它都已經算清的基礎來追求安全第一，但我會希望大家在後半盤階段還是毫不放鬆，下出正確的官子。就好像反正贏定了、損失個兩目也沒甚麼關係的想法，還是會讓我覺得很奇怪，等於是失去圍棋的美學了。
就在回答完這個問的不錯的問題、讓張栩好好表達一下他自己的圍棋哲學後，繼續回到大棋盤解說。
張：哇，白７８尖，也是很兇的一手。其實右邊這一連串需要精確計算的著手，就讓人深刻感受到阿發夠並不是那麼完美的感覺。因為右邊黑棋二子，不經過仔細計算是無法判斷是生是死，所以也不能輕易地說這一塊就是白地。由於阿發夠在去年對李世石先生的第四局之後就沒輸過棋了，所以我們也看不到它處於落後下會走甚麼招數。比如說右邊這二子，如果是在劣勢下，黑棋要怎麼暴動？老實說，我是沒有甚麼自信一定殺的死黑棋。像這種地方，我會希望有多一點的時間來計算，但即便花了很多時間思考，還不一定能下出正解。像這種地方，如果只是因為不理這兩顆子還是可以獲勝，就乾脆不算而放棄，實在也不能說是完美。我的確聽說過ＡＩ在這種有唯一解的死活問題還不是很擅長的樣子（譯註：以深度學習或蒙地卡羅法而言是如此，但以貓熊老師那樣專門設計來算死活的程式就不是這樣了），好比說中國的絕藝就常常因為這樣的細算問題而輸掉。
張：怎麼說，ＡＩ的大局觀非常良好，而圍棋就是一種大局觀佔了非常高比重的遊戲，在答案不只一種的廣大盤面上，ＡＩ就能下出很厲害的棋。或者是說，它就是想辦法讓自己永遠處在有餘裕的狀態下，不要走成緊張拉鋸的場面。所以就會看到它在領先之後，偶而會下出一些緩著。然而，我還是會想知道，面對右邊這兩顆孤子下，阿發夠是怎麼想的。
下：所以右邊的變化，實際上非常複雜是嗎？
張：好比說白７８尖，就是撐的很滿的棋，平常大概也不會這樣下。但應該怎麼補最好？其實就很困難。比如說下圖１擋，則黑２內虎是好棋，接下來左右都可以虎扳，最差可以弄成劫爭。
張：白７８的用意是一方面防止黑棋下圖１、３夾碰的味道，一方面也等於消去了黑１的眼位。
張：白７８尖後，接下來黑棋要是走下圖１、３虎暴動，說不定白棋會比較感激黑棋，因為這等於在幫白棋定型。
張：所以黑７９乾脆從上方取先手利就好，雖說從氣氛上看這手棋也不錯，但白８０以下也可以當作右邊黑棋已經死掉，或者是說柯潔先生對自己細算很有信心吧。要是右邊這塊整個當作是白地的話，白棋全局的實地就已經有三十目左右了，而黑棋的實地並不太明顯。所以右邊這一塊白棋用強成功的話，黑棋要贏也不是太容易的。
下：不過，現在黑棋的勝率已經拉高到６９％了。
張：這個勝率判斷還是必須建立在有看清右邊到底有沒有棋之上，否則無法輕易相信。不過至少黑棋留有以下的官子手段吧？
張：黑８９、９１真是太聰明的下法了，這個下法非常靈活。本來此處白棋先下，黑棋留有絞封的手段。現在黑８９扳、白９０長之後，乍看之下黑棋已不能絞封了，但黑９１退後，白棋就算於下圖１粘，黑２扳就可以將白子全部收下。
張：黑棋將左中央的白棋全部吃下，非常之大。而且仔細一看，下邊白棋雖然很大一塊，卻還沒有明顯的眼位，最多就是一眼。黑棋吃掉左中央白棋後，周圍黑棋都非常強大，讓下邊白棋只能漫無目的往中央逃出。從這裡來看，下棋最好不要到處被人分斷，弄得到處都是弱棋會比較好下。
張：仔細來看，假設右邊黑棋二子真的就當作死棋，黑棋全局只有三塊棋，其中左下與下邊還有互相聯絡的手段、右上黑棋又是空心提，所以全局黑棋已無弱棋。相對地白棋到處都是弱棋，萬一打起劫來，還有很多會被找劫的劫材，形勢真的相當不利。
正是如此，黑９３長後，白棋的勝率已經掉到２５％了。
下：說到這裡，張老師不是有在週刊碁連載「圍棋進化論」專欄、討論阿發夠的下法嗎？
張：是除了阿發夠以外，也討論最近對局中比較新的下法。其實我也是藉著這個機會，讓我自己也好好學習一下（笑）。
張：也正是因為雙方強弱非常明顯，黑棋也的確不需要針對右邊黑棋發動甚麼作戰了。黑棋光是利用下圖這些絕對的先手利，就能在右邊建立起一道強大的牆壁，然後就有很多欺負下邊白棋的樂趣。而且這樣下完以後，全局黑棋都幾乎連在一起了（笑）。
張：所以說，圍棋就是要這樣下成連在一起的棋（笑）。正如剛才所說，棋子只要分散開來，效率就會變差。
下：阿發夠的大局觀說不定就是這樣構成的呢。
張：所以白９６、９８不得不在中央扳粘補強，下到此處，下邊白棋勉強算是安定了。萬一有需要的話，白棋只要在下圖１覷就能做出另外一個眼位。
張：至於右下黑棋，除了眼位豐富外，如有必要，還可以與左下黑棋聯絡。所以黑棋可以放心大膽的去搶左上掛角的超級大棋。
下：黑９５長，左中央白棋已經死掉了嗎？
張：是的。另外，黑９９掛時，由於周圍都是黑子，白棋星位之子就很危險。這時候就會希望白棋這顆子在三三了（笑）。此刻白棋想要確實圍到左上角安定，恐怕就只能走下圖的１、３了。但這樣又使上邊變成黑棋的大模樣了．．．．。這樣回頭來看，黑棋的確不需要在右邊花甚麼功夫，光目前這樣，目數就很充分了。
張：阿發夠就是這樣一步一步穩穩地往勝利終點前進很厲害。
下：哇，黑棋的勝率已經到７７％了
張：就這點來看，這個勝率分析真的做的很不錯。
＝＝＝
相關系列文章：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