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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20日 星期四

吳清源-江崎誠致(056)



此刻距戰後還不到十年,但中國卻分裂成大陸與台灣,並持續對立著,相關的國際情勢也是複雜無比。因此,這是一個會有這樣的擔心也不能說是傻話的時代。

不過,實際上這都是杞人憂天。這趟台灣邀訪旅行,有吳夫人和子女士、經紀人多賀谷信乃先生、女流棋士本田幸子同行。一行人受到了中國圍棋會理事長周至柔、台灣銀行總裁兼棋院幹事的應昌期為首、舉國上下隆重的歡迎,並且受贈「大國手」的稱號。

「國手」這個稱號,在日本並不是個令人熟悉的名詞。根據吳清源的解說,國手有以下的意義:

「所謂的『國手』,在中國就是圍棋名人的意思。這個名詞,原本是指占卜陰陽、觀測天文而熟識曆法、可以指示農業等生產活動、負責『指引國家之手』任務的人。在圍棋的發祥階段,也曾作為天文、占卜陰陽的道具來使用,所以國手就是指與圍棋相關之人。之後,即便圍棋變成了一爭勝負的遊戲,『國手』的稱號也還是保留了下來」。

我其實常常被他類似這種「為什麼他連這種東西都知道?」的豐富知識給嚇到。好比說,在六十幾年間我們每天都會用到的年號「昭和」,能夠正確回答出其出處的日本人恐怕是少之又少。但我卻在甚麼閒聊的機會下,聽到吳清源好像在講甚麼家常便飯之事一樣把「昭和」的出處典故給說出來:

「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這是出自於書經。」

吳清源是從三、四歲的幼年時代開始,就被要求要背誦四書五經。這些要背誦的內容,首先就是四書中的論語、中庸、大學、孟子,五經則是次一階段才要背的書。因為在吳清源的隨筆之中也會出現與圍棋世界相關的易經內容,所以有一次我就不經意地問他:

「你是不是把易經全部背下來了?」

吳清源則是興趣缺缺地回答:「全部啊?不知道是不是耶...」

既然都說「不知道是不是耶」了,其實就是幾乎都記入腦中了。

順帶一提,其實日本的年號全都是出自於中國的古典書籍之中。好比說大正是源自於「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明治則是「聖人南面而聽天下,嚮明而治」,都是出自易經的文字。而吳清源就是能自由自在地將這些文字或成語引用出來。

之前,也曾聽過高川格說過一個故事。他說有一次和吳清源一起出席簽名會,在吳清源前面大排長龍是理所當然,但從旁邊看過去,卻發現了另一件驚人之事:

「吳先生只要聽到了棋迷的名字,馬上就能當場一個一個寫出包含其名字中一個字的中國故事成語。現在想起來,就會覺得我和這樣的人下棋要贏可是非常困難之事,並不是毫無道理的」。

我也記得我對於有這樣想法的高川先生是非常認同的。

話題還是回到吳清源的台灣之旅上。

台灣的圍棋會之所以要邀請吳清源前來的另一個目的,則是希望他能鑑定一下周至柔很看重的林海峰少年之棋力。如果這位當時才十歲的少年具有成為職業棋士的素質的話,希望就讓他前去日本留學。

而進行這場測試棋的公會堂(中山堂),據說湧進了將近兩千人的觀眾。當然,大家都是來看大國手吳清源的,但也毫無疑問地能夠證明大家對天才少年林海峰的期待有多大。測試棋的局差是六子。在滿堂的觀眾之前,太過緊張的林少年據說一開始是自己在下甚麼都不知道了。後來他自己回憶,是在局面開始有點不妙時,才終於慢慢發揮出自己應有的棋力。

其實吳清源就算是對上業餘棋友下指導棋、也是毫不手下留情這件事,是眾所周知的。對林少年的測試棋,也是使盡秘招而終於以一目勝達陣。雖說這是六子的授子棋,也還是一種輸贏。林少年雖然努力撐到了最後,但還是惜敗。

「可以的話盡快送來日本留學,只要努力修練,就可以成為一號人物」。

這是吳清源給的鑑定。於是台灣方面也馬上決定讓林海峰前往日本留學,並且在下完測試棋後兩個月的昭和27年(1952年)10月來到日本。台灣方面原本是希望讓林海峰寄住在吳清源家中的,但當時吳清源是住在箱根仙石原,很難從那裡前去比賽。於是只好改寄住在御茶水的華僑徐永堂家中,並且當了日本棋院的院生;但要在語言不通的異鄉修練圍棋並不是輕鬆的事情,所以他很快就有了思鄉症。

於是,出現了林少年搭上了山手線電車、孤獨著望著窗外、一圈一圈繞行東京這種有點令人心痛的軼聞,也是此時左右之事。此外,也有過他在棋院附近的高輪某處池塘中抓來金魚轉賣給棋院職員這種有點好笑、但卻也讓人心酸的故事,同樣也是這一時期的事。

結果在擔心他的周圍朋友籌畫下,林少年在昭和二十九年(1954年)搬去了其父友人朱潤義在京都的家中,其棋籍也轉到了日本棋院關西總本部去,並接受京都的藤田梧郎六段的照料指導。朱潤義是前大阪華僑聯合會的會長,也是能理解圍棋的人,但後來轉居到名古屋去,所以林少年又搬去了藤田家中。當時藤田的宅邸被稱為是吉田塾,也是日本棋院在京都的分部所在。從這個時期開始,林少年就在可以同時學習語言的環境下,逐漸嶄露頭角。

接受林少年照料任務的藤田,原本是業餘棋士出身,在第一線沒有甚麼活躍機會而退下來成為退役棋士。和木谷道場相比,就有不少人私下顧慮說,放在藤田處有可能讓原本應該有大成的天才變得無法出頭。

「的確,我是沒辦法教海峰甚麼。因此我就把海峰的棋譜一張不漏的寄給吳先生,請他講評。後來則是拜託關西棋院的俊英橋本昌二先生,和海峰下新聞棋賽,就是盡量在毫無遺憾之下幫助他」。

我去京都出差時,順路去吉田塾也是我的習慣之一。這就是我去那裏時,藤田六段跟我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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