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谷回憶說:「吳先生的東坡棋現在已成往事了。當時我還是個菜鳥,並不清楚棋士們的個性氣質,因此就算木谷先生跟我說要我想辦法解決東坡棋之事我也不知所措。但我心裡卻還是擔心著要是雙方放棄對局就糟了而冷汗直流」。
木谷雖然不厭其煩地去抱怨吳清源的東坡棋,但據他所說,他其實在那個階段並未看出吳清源的意圖。或者可說,木谷當時未必像吳清源那樣認同天元的價值吧。
不過,吳清源的模仿並未停止。只要天元之子效力未失、或者是白棋沒有下出失著,他就會執拗地繼續模仿下去。如此下去,白棋可走的路只有一條:就是想辦法下出白棋這樣下不是惡手、但黑棋來模仿就會是壞棋的一著棋。要達成這個目標,白棋就要在天元附近下出對自己有效的棋,而讓模仿的黑子和天元之子變成型態重複的樣子。換句話說,就是要花心思想出讓天元之子效力消失的辦法。
只要是專家棋士,像這種程度的考量不管是誰應該都會注意得到才對。只不過,也許是一開始這樣下出乎木谷的意料之外,因此他思考對策的時機就慢了一步。也因此讓吳清源一路模仿到了第63手為止。而他這樣下並未走成劣勢的事實,也讓過去未曾這樣想過的滿天下之人理解到天元的價值。
木谷在後來回憶吳清源的東坡棋時是這麼說的:
「像本譜這樣的下法,完全都是讓天元不容易失去其效力的棋,使其從全局的角度上來看壓制著白棋的勢力。天元之黑子是佔本全局的中心位置,因此從新布局的平均理論來說,它是處於最重要的點上。我在下這一局的時間點上,尚未清楚地掌握住這個道理,而期間雖然也覺得總有辦法可以對付,結果不管下了多少手,才驚覺天元的威力根本沒有消失。」
最後吳清源是在白64下在離天元一間跳的位置上時停止模仿,至此為止就像是看到一幅美麗的抽象畫一樣,讓人感覺到雙方以天元之子為軸心,為了盡其最善而亦步亦趨地彼此配合著。而在此之後,棋勢就狹窄起來。而接下來的數著則是決定大勢的重要關鍵。木谷則是開始調整態勢,以銳利的氣魄試圖一決勝負。最後雖是以三目之差降伏了吳清源,但位於盤側觀戰的三谷記者在看到木谷出現這樣銳利的氣魄之後,有著總算可以鬆一口氣的心情。
就這樣,兩人的第一局以木谷獲勝、吳清源輸棋而收場。只不過,這一局棋卻給日本棋界帶來了一些超越勝負的東西。世人雖為吳清源的大膽嘗試而驚嘆,並且也為模仿這種一見之下是非創造性的行為失敗而安心下來,但對於不能抱持著旁觀看熱鬧心情的職業棋士們而言,則是受到了相當大的衝擊。也應該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對於吳清源所嘗試的東坡棋來說,對於沒甚麼棋力的世人而言,看起來就只像是為了求勝而使出的手段,並且也一定或多或少抱持著這種下法很狡猾的感想。不過對專家棋士而言,特別是與其正面交鋒過的木谷來說,毫無疑問地感受到了這位年輕的中國天才少年身上蘊含的那種不知本質為何的妖氣。
後來,吳清源自己說過以下這段話:
「老子會一上來就在天元落子而開始佈局。而孔子則會從角上開始落子。老子的學說中的哲理是宏大無邊的,並不容易讓世人理解。而孔子的學說則是將人道以容易明白的方式組合而成的,所以就能讓一般人理解。不過,兩人的學說發源卻是一致的。其實可以說老孔如一。因此我覺得人依正道行事,也跟圍棋是要追求大自然意念的道理是相同的。」
由於老子、孔子的學說也是自古以來就傳到了日本,內容也讓日本人消化了不少程度。因此以上這段吳清源的言詞應該不會讓讀者有奇異的感覺,相反地可能會引起不少人的共鳴吧。不過能將老孔學說的思考方式帶入圍棋的世界之中,我想恐怕還是因為吳清源是來自老孔之國的關係吧。老子會一上來就從天元開始佈局,而吳清源也是一開頭就從天元落子,並且將之當作在棋盤上追求自然之意的方式。而模仿只不過是達成這個目標的一種手段。這種模仿,讓日本人抱持著他是卑鄙、狡猾之人的感想。但是從吳清源的立場來看,這些感想一點都不成問題。
從這件事來看,應該可以讓大家理解到吳清源的構想是日本以往的棋界完全沒有的異次元之物。而最先感受到這點,並且以後成為其對手而共同引導日本棋界前進的正是木谷實。而且即使不用言語來表現,大家應該也明白比誰都早一步理解吳清源那種超越常規構想的人,也是怪童丸木谷實決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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