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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6日 星期三

坂田榮男追悼專輯(02)


挫折

 

此時的本因坊是橋本昭宇(宇太郎,昭宇也是當上本因坊取的雅號。19071994)。前一年他擊敗了前本因坊岩本薰和(薰,19021999),正要迎接他首次的衛冕之戰。這場橋本對坂田之戰,之所以會引起廣大社會大眾的關注,主要有以下的兩個原因:

 

首先,就是「東西決戰」。正當前一年的昭和二十五年(1950年),關西棋界出現分裂問題,橋本大師所率領的關西強硬派成立了關西棋院。分裂的原因是對於東京方面在棋院營運作法有所不滿、捐款都被東京方面拿去、原本是兩年一屆的本因坊戰,在橋本大師就任本因坊時卻突然改成一年一屆等問題。

 

當時在東京方面,頗有要直接剝奪橋本本因坊資格的強硬論調。所幸,透過每日新聞的仲介,並且根據靠棋力取來的頭銜就該以堂堂正正的對局輸贏取回的勝負師精神,這場七局賽才能順利進行下去。然而,就算坂田自己完全不在意,關東陣營對坂田的期待造成的壓力,絕對是重重地加諸坂田身上。

 

(譯註:最先承受東軍壓力的,是剛被打下來的前本因坊岩本薰。在輸給「叛徒」橋本後,岩本薰在接受訪問時說出了以下的名言:

「別擔心,日本棋院還有坂田呢!」

 

可見當時三十歲左右的坂田,已經獲得周遭很高的評價了。而之後坂田也很神奇的立刻奪下挑戰權,證明岩本慧眼識人。不過,岩本的先見之明,不知何故卻被雜誌編輯刪去了,後來才流傳出來。不過,岩本會有這樣的預言,應該也是被關東棋界的譴責壓力所逼出來的吧。)

 

另外一點,則是挑戰者坂田榮男才三十一歲。在現在這個二十出頭左右的年輕人進入頭銜挑戰賽也毫不稀奇的時代,三十一歲才挑戰搞不好還嫌太晚呢。然而,以當年的感覺來看卻不是如此。反而是太年輕了---三十一歲的小鬼到底能成就甚麼大事啊。當時的人們,就是如此看待坂田的。至少到前一期的本因坊戰為止,都是明治時代出生的棋士在爭奪本因坊呢。

 

不過,挑戰者第一局就獲勝,到第四局為止取得了三勝一敗的成績而將本因坊逼至絕境,這也使輿論的風向有了大幅的轉變。大家對挑戰者的善戰刮目相看,還說終於到了世代交替的時候了。

 

坂田自己也沉醉在這種輿論的讚美情境中。只要再贏一局就可以將這個當時唯一無二的大頭銜賽拿到手了,會這麼覺得也是理所當然。坂田自己回憶:

 

「這是靠著年輕氣盛之勢贏下來的,但一旦走到這裡,原本的無慾就變成大慾了。此時我的腦海中已經開始浮現如果真的當上本因坊,該取怎樣的稱號等等不遜的想法了;如果此刻有第三者能看到我腦中的想法,一定會嚴厲批評我已經無法再戰下去了吧?而我自己卻還沒注意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引自同書)

 

然而,橋本卻是抱著「我的脖子已經洗好了」的心態踏入第五局的對局場所甲府「昇仙閣」。當然,這是不能相信的表面自嘲。不過坂田後來回憶:「當時我完全無法探知橋本老師那非比尋常的決心」。於是,接下來連輸三盤,坂田就敗下陣來了。

 

「這次的敗戰對三十一歲的我來說,真是非常大的打擊。讓我嘗到像是落入萬丈深淵一樣的苦痛與屈辱感。」(引自同書)

 

但他自己又從另外一個角度來面對這次的經驗:「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沒有當上本因坊也許是我的幸運之處。(中略)如果那時我真的登上本因坊大位,我可能就不會是後來奪下一大堆頭銜的坂田,甚至可能不會有今天的坂田呢。」(引自同書)

 

可以說是藉著這次的敗戰挫折,才能鍛鍊出後來的坂田大師吧。就像雜草一樣,越踩才會越強壯。

 

嘗到重大挫折苦果的坂田,卻在本因坊戰賽事之間,於第一屆日本棋院最高段者錦標賽的三局決賽中擊敗了細川千仞,拿到了第一個頭銜。這是坂田所獲得六十四個頭銜中的紀念性第一號頭銜。可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中,似乎坂田自己也忘了有過這個紀念性頭銜的樣子。由此可見,輸掉本因坊戰給他有多大的打擊。

 

當然,奪取頭銜之路還是持續進行著。昭和三十年(1955年)奪取日本棋院選手權(現在天元賽的前身。後來坂田六連霸,總共獲得十二次)、昭和三十一年(1956年)贏得最高位戰、快棋名人戰、三十二年(1957年)NHK杯優勝….

 

邁向頂點

 

收穫(頭銜)雖是越來越多,但漏網的大魚---挑戰本因坊卻一直未能如願。甚至讓人懷疑離挑戰者寶座這麼遠,該不會就這樣拿不到本因坊而結束一生了吧?回顧坂田到下次成為本因坊挑戰者前的十年本因坊循環賽成績:並列第一名三次、第二名兩次、第三名一次、三次並列第一後的加賽全部輸掉。每年都被認為是挑戰者大熱門的坂田,就是拿不下挑戰權。

 

然而,到了昭和三十六年(1961年)的第十六屆本因坊戰,坂田在加賽中制服了木谷實九段,終於第二度成為挑戰者。此時本因坊是高川秀格(格,秀格也是雅號。19151986)。他在坂田輸給橋本的隔年奪下了本因坊,至此已經連霸九屆了。

 

「從三十一歲挑戰橋本老師以來剛好是十年,這十年來我總是自己鞭策自己,可說是苦熬十年,終於登上了奪取本因坊之路。」(引自同書)

 

的確是雌伏十年,這一年坂田四十一歲。

 

這一期的本因坊戰第一局,坂田黑棋不計勝。第二局白棋一目半勝,第三局又是黑棋半目勝。一上來就是三連勝,不過第四局高川以十二目半勝扳回一城。到第四局結束,又和十年前一樣是坂田的三勝一敗。不過,此時的坂田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坂田了。第五局坂田黑棋半目勝,阻止了高川大師的十連霸,終於達成當上本因坊的宿願。

 

這第五局是在山形縣米澤市下的。

 

「隔天,我立刻趕回東京的家。其急切的心情,讓我覺得連車子都跑的好慢呢。」(引自同書)

 

大家應該能體會坂田的喜悅吧。

 

昭和三十六年這一年,坂田連同本因坊在內一共奪下了七個頭銜。第三屆日本最強決定賽優勝(名人戰的前身。這一年和吳清源並列冠軍)、第六屆最高位戰從藤澤秀行手上奪取頭銜、第八屆NHK杯擊敗木谷奪得冠軍、第八屆日本棋院選手權賽擊退藤澤秀行衛冕成功、第二屆日本棋院第一位決定戰和第九屆王座戰也都是擊敗高川秀格而獲勝。真是勢如破竹。

 

此時讀賣新聞取消舉辦日本最強決定賽,而創設了名人戰。第一屆名人戰循環賽是從昭和三十六年(1961年)開始直到三十七年(1962年),總共十三名棋士共同參加。拿到第一屆名人的是藤澤秀行。其實藤澤在循環賽最後一局中輸掉,勝局數只差一局緊追在後的吳清源和坂田,卻也在最後一局的直接對決中下成和棋;根據規定,和棋獲勝的吳清源只算拿到半分,所以藤澤不必加賽就直接被判定為第一名,真是戲劇性的落幕。

 

隔年,昭和三十八年(1963年),坂田還是在名人循環賽中取得七勝一敗的成績,奪下了名人挑戰權。坂田與藤澤兩人,在此之前已經於頭銜賽對決三次。最高位戰是各贏一次,但日本棋院選手權卻是坂田以二勝一敗獲勝。至此,兩人的對戰成績也是坂田以十五勝十敗一和佔了上風。不過,這卻是他們兩人首次的七局大賽,所以備受關注。

 

第一局與第二局是坂田連勝兩局旗開得勝,但接下來卻一蹶不振。第三局到第五局遭到三連敗。此時坂田自己的心境是這樣的:

 

「拿下二連勝之時,我在想過去吃了十年苦頭卻也能拿下本因坊,所以越來越覺得一步步接近名人寶座是理所當然之事。然而,接下來連輸三局被逼上背水一戰之途時,就好像在青菜上灑鹽一樣,當初的雄心萬丈一下子就急速萎縮下來了。勝負的走向改變,我也好像被秀行先生的魄力給壓迫住,失去贏棋的信心了。」(引自同書)

 

此時坂田拿在手中的是元丈、知得、丈和、秀和、秀策等先人的棋譜。他拋空一切甚麼都不想,只是專心擺著這些古譜,讓這些先人的拼戰精神,清洗那鬱悶不振的內心。

 

雖然被逼到了背水一戰,但就這樣自亂陣腳下去可是不行。只要下出自己不會後悔的棋,即使輸掉了也沒有關係。當坂田想通這一點,心中的迷霧就一掃而空。

 

結果坂田連勝第六、第七局。伴隨著衛冕本因坊,也終於拿下名人寶座。這是名人和本因坊成為頭銜賽以來,首次有人當上名人本因坊。此時,坂田四十三歲。他也終於明白當初橋本說出「我的脖子已經洗好了」的心境。

 

接著昭和三十九年(1964年),坂田又成為七冠王:包含贏了高川而奪回日本棋院選手權、擊敗大平修三而衛冕日本棋院第一位、NHK杯決賽制服藤澤秀行拿到第六次冠軍(總共拿到十三次冠軍)、第一屆專家十傑賽也打敗高川獲勝、本因坊戰再擊退高川而四連霸、名人戰又打下想要捲土重來的藤澤而二連霸、王座戰決賽則是贏了梶原武雄而第三度拿下桂冠。

 

這一年坂田的戰績是三十勝二敗,勝率0.938,這個紀錄到現在都沒被打破。就像「坂田離我們越來越遠」所說的一樣,怎麼下怎麼贏。於是在敬畏交錯的心情下,他也被人稱做「業障坂田」。

 

落日

 

然而,勝負的世界中沒有永遠常勝之人。此刻開始,已經可以聽見「昭和」(昭和年代出生的棋士)的腳步聲已經逐漸逼近了。

 

昭和四十年(1965年),拿到名人挑戰權的正是林海峰。其強韌的耐性,終於逼著坂田把名人頭銜拱手交出。這一年坂田四十五歲,而林海峰二十三歲。

 

接著,林又來挑戰坂田擁有的本因坊。雖林在昭和四十二年(1967年)以一勝四敗輸掉,但在連續挑戰的四十三年(1968年),他終於成功奪下本因坊頭銜。坂田後來在名人戰與本因坊戰中又分別重新挑戰了林(名人一次與本因坊兩次),試圖捲土重來,但都無功而返。

 

在與林海峰角逐的時期間,或說是到昭和四十年代後半,坂田還是持續在十段、王座或專家十傑戰中持續獲得頭銜。但是這些戰果和坂田過去的功績相比,只能算是光榮的殘影而已。但值得特書一筆的是,他在昭和四十九年(1974年)與五十年(1975年)的日本棋院選手權賽中,還是能連續擊退戰後世代的加藤正夫與趙治勳,奪得頭銜。

 

在這之後的坂田,還分別在昭和五十年挑戰過本因坊石田秀芳(芳夫)與昭和五十四年(1979年)挑戰名人大竹英雄。雖然是奮戰不懈,但都還是敗下陣來。不過,五十五歲與五十九歲的兩次挑戰七局賽,一定燃起了勝負師坂田心中熊熊烈火吧。(譯註:挑戰石田本因坊的那次,幾乎只差一手棋就可以重新登上本因坊大位了,但卻突然入魔輸掉,只能說是時不我予了。)

 

昭和五十三年(1978年)起到六十一年(1986年)為止,坂田一共當了四期八年的日本棋院理事長。他說:「這是我向照顧我多年棋界的報恩」。

 

最後,他在2000年生日,以八十歲的高齡從職業棋士中退休。再過十年,於今年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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